[诗经]将仲子

将仲子:〔原文〕
将仲子兮,
无逾我里,
无折我树杞。
岂敢爱之?
畏我父母。
仲可怀也,
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里、杞、之、母,之部。怀、畏,微部。)
将仲子兮,
无逾我墙,
无折我树桑。
岂敢爱之?
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
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墙、桑、兄,阳部。怀、畏,微部。)
将仲子兮,
无逾我园,
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
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
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园、檀、言,寒部。怀、畏,微部。)
〔译文〕
请我的仲哥儿呀,不要爬越我家里巷的外墙,不要踩断我家的杞柳枝,哪里敢爱惜它,怕我的父母。仲哥儿我真想念你,可父母的话,也更使人畏惧。
请我的仲哥儿呀,不要爬越我家宅院的围墙,不要踩断我家的桑树枝,哪里敢爱惜它,怕我的兄长。仲哥儿我真想念你,可兄长的话,也更使人畏惧。
请我的仲哥儿呀,不要爬越我家菜园的里墙,不要踩断我家的檀香树,哪里敢爱惜它,害怕别人说闲话。仲哥儿我真想念你,别人的闲话,也更叫人畏惧。
〔评介〕
诗凡三章,每章八句。关于这首诗的内容,历史上主要有四种说法。其一,两汉经学家皆以为这是一首讽刺郑庄公不能及时制止其弟共叔段谋反而导致叛乱的政治讽刺诗。《毛诗序》说:“刺庄公也。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以致大乱焉。”三家无异义。其二,宋代经生怀疑《诗序》,以为是“淫奔者之辞”(郑樵《诗传》),朱熹从之。这虽是封建道学家的偏见,但至少可以肯定宋代学者已经认识到这是一首关涉男女情爱的诗。其三,清代学者以为是女子委婉拒绝男子,“女心既有所畏而不从,则不得谓之奔,亦不得谓之淫。”(方玉润《诗经原始》)其四,吴闿生认为此诗“语语是拒,实语语是招”。(《诗义会通》引旧评)。詹安泰先生发展其说,认为“这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子替她心爱的人多方设想,以减少他的恋爱障碍,她并不是请仲子不要来,而是请他不要跳墙攀附而来;她虽然有多方面的顾忌,但主要的还是为要顺利地达成她的目的。”并引明代一首民歌:“姐道:我郎呀!若半夜来时,没要捉个后门敲。只好捉我场上鸡来拔了毛,假做了黄鼠狼偷鸡,引得角里叫。好叫我穿上单裙出来赶猫。”以此证明诗中女主人公言似拒之,实乃招之。(《人民文学》1953年7、8号,《诗经里所表现的人民性和现实主义的精神》)后二说皆有道理,但又都存在一定程度的偏颇。我们以为这是一首女赠男的情诗,表达了女主人公矛盾痛苦的心态,她既深爱着心上人,又畏惧婚姻礼教的束缚而没有婚姻自由。
《诗经》时代存在平民与贵族两种不同的婚姻制度。下层民间还较多地遗留前一历史时期的婚姻状态,没有更多的礼法约束,青年男女的交往、选择、结合仍很宽松自由。而上层贵族伴随着剩余财产的增多,愈发重视财产继承人的血缘纯度,为此而制定了一系列约束贵族女子婚姻行为的礼制,当事人已没有选择的自由,一切取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诗经》中便已明确地表现出这种观念:“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豳风·伐柯》)这种观念影响到民间,逐渐成为规范约束男女婚姻的社会观念,以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孟子·滕文公下》)《诗经》是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五六百年间遍布十三诸侯国及两个地区的诗歌汇编,时间长,地域广,所以其中既有表现民间婚姻自由的诗,如《卫风·桑中》、《郑风·溱洧》等;也有反映贵族婚姻状况的诗,如《卫风·硕人》;也有反映贵族婚姻观念逐渐影响到民间的诗,如《鄘风·柏舟》、《卫风·氓》以及《将仲子》等。诗中的青年男女既有自由交往选择的条件、机会与可能,并且已产生真挚强烈的爱情,同时又要受到父母兄长及社会舆论的约束干涉。
典型的社会环境决定了典型的性格与心态,也决定了这首诗最突出的艺术特色——心理描写。此诗真实而细腻地表现出女主人公内心的矛盾与痛苦。女主人公一再请求仲哥不要越墙攀树,说明她们在自由交往中已经产生真挚的爱情,所以才会做出这样大的努力去幽会;并且父母兄长及左邻右舍已经对她们的行为进行干涉,所以才不得已地偷偷摸摸。女主人公既爱仲哥,又怕父母诸兄及社会舆论;既盼仲哥,又怕他越墙攀树;既请求仲哥不要越墙攀树,又怕他产生误解,所以又要反复地解释“岂敢爱之,畏我父母。”内在情感的执著追求与外在社会观念的约束,一己的幸福与社会的礼教,感情与理智之间都形成难以逆转的冲突。在重重冲突的矛盾痛苦之中也隐隐约约流露出女主人公对婚姻自由的憧憬,对纯洁爱情的追求,对婚姻礼教的不满。这虽是一个弱女子的不幸,却反映出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悲剧。
这首诗在结构上也颇具特色。女主人公劝仲哥不要“逾里”、“折杞”、“逾墙”、“折桑”、“逾园”、“折檀”,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说:“古者社必树木,里即社也,杞即社所树木也。《周礼》:‘二十五家为社,各树其土之所宜木’。古者桑树于墙,檀树于园,《孟子》‘树墙下以桑’,《鹤鸣》诗‘乐彼之园,爰有树檀’是也。”如果这段考证可信,那么这便不是为押韵而随意的编排,而恰恰是仲哥由远及近的攀越顺序。而女主人公三章所言“畏我父母”,“畏我诸兄”,“畏人之多言”,又恰恰是血缘关系上由近及远的顺序。而这种顺序的编排的确真实地表现出女子心里惧怕程度不同以及想象仲哥为了见她而冒着风险由远及近地向她靠近。心已神驰到彼,诗从对面飞来。在想象、担心、请求之中不仅显现出女主人公内心的矛盾痛苦,同时也流溢出相思之情的细腻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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