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职女士 [英国]丘琪尔

高职女士 [英国]丘琪尔 : 【作品提要】
新任“高职女士”职介所行政主管玛琳设晚宴接待了五位不寻常的宾客。她们是来自不同年代的历史人物: 9世纪的女教皇琼,维多利亚时代的旅行家伊萨贝拉· 伯德,13世纪日本天皇的小妾二条女士,彼特拉克、薄伽丘和乔叟笔下的格丽塞尔达以及勃鲁盖尔画中的农家女杜尔·格雷特。
晚宴上,伊萨贝拉述说了自己如何走出幽闭恐惧症而成为一个勇敢的旅行家的经历;二条谈了自己被天皇始乱终弃后出家的遭遇;历史上唯一的女教皇琼述说了自己因无意中女扮男装而成为教皇、后又因女子身份暴露而被教士们用石块砸死的往事;格雷特生过十个孩子,她象征着耽于肉欲的女人。格丽塞尔达则述说了自己是怎样一个自我牺牲的坚贞之妻的楷模……
玛琳的姐姐乔伊斯住在乡间,女儿安琪是个善良而心智有病的女孩。其实,安琪是玛琳的亲生女儿,一直由富于耐心与母性的姐姐乔伊斯抚养。乔伊斯担起了传统的家庭责任,待在家中侍候年迈的父母,抚养妹妹的女儿。
最后一场戏发生在乔伊斯家中,时间却在前场戏的一年之前。玛琳去探望女儿。姐妹俩由于价值观念截然不同而发生了激烈争论,相互表达了彼此之间的厌恶,但同时又显示了无法割舍的亲情。

【作品选录】

第一幕

第二场

　　“高职女士”职业介绍所。周一早晨。灯光照着玛琳和珍妮。
玛琳　好的,珍妮,你是珍妮,对吗?让我们来看一下你的打字。/没有A,都是O
珍妮　六个O。
玛琳　你这O中应该有一个A/你的打字速度,不算快,也不慢。
珍妮　我想要份工作。
玛琳　你现在做什么工,珍妮?
珍妮　我做秘书。
玛琳　打字秘书?
珍妮　开始是打字秘书,这半年做了秘书。
玛琳　谁的秘书?
珍妮　他们三个,真的,他们都用我。阿希福特是部门经理,菲尔比先生/销售,还有——
玛琳　很小的一个部门?
珍妮　蛮小的。
玛琳　相处得好吗?
珍妮　相处得很好。
玛琳　升职前景呢?
珍妮　我觉得没有,这是个问题。路易丝小姐是主管的秘书,资历很深了,还有布莱福特小姐/是——
玛琳　所以你想要一份有升职前景的工作。
珍妮　我想换一份工作。
玛琳　那你不在乎升职前景?
珍妮　不,我在乎升职前景。我希望薪水高些。
玛琳　你现在挣多少——?
珍妮　一百。
玛琳　你知道这不低了。你多大年纪?二十?
珍妮　我在攒钱结婚。
玛琳　你是说你不需要一份长期的工作?
珍妮　我应该需要。
玛琳　不然哪来的升职前景?还没有孩子?
珍妮　没有,没有孩子,还没要呢。
玛琳　那你不要告诉他们你要结婚。
珍妮　我最好别说?
玛琳　有好处。
珍妮　我没戴戒指。我们不想花这个钱。
玛琳　那就省得褪下。
珍妮　我不会褪下戒指的。
玛琳　你面试时没必要提这事。珍妮,现在你明白吗?
珍妮　但他们如果问呢?
玛琳　你指哪种公司?
珍妮　我想的是广告业。
玛琳　人们确实喜欢去广告业。我有几个位置,但我觉得他们需要更亮丽的。
珍妮　你是说我的穿衣打扮?/我可以……
玛琳　我在说经验。
珍妮　穿衣因事而异。我穿成这样是为了表明我的身份。
玛琳　我这里有一份针织厂市场部的工作。/市场营销应该是接近的。
珍妮　针织厂?
玛琳　广告。营销经理的秘书,营销经理三十五岁,已婚,我以前给他派过一位姑娘,她做得很满意,后来生孩子离开了,所以你别提结婚的事。我觉得他人很好,工作也在行,你不用事事为他操心。薪水是一百十,高过你现在的薪水。
珍妮　我得考虑。
玛琳　我还有一个小公司的位置,一个父亲两个儿子,这份工升职可能性较大,文秘和接待工作,薪水只有一百,但随着公司的扩展你将成为主管秘书,以后来的姑娘就在你的手下。
珍妮　他们做什么?
玛琳　灯罩。这是我给你的第一选择。
珍妮　光做灯罩?
玛琳　灯罩的种类多种多样。那我们就派你去这儿,好吗?针织厂是第二选择。如果他们约你面试,是否哪天都可以?
珍妮　我希望能有外出旅行的机会。
玛琳　我们没有外国客户。你得去其他介绍所。
珍妮　我知道的。我并非真的……我只是想……
玛琳　你未婚夫也喜欢旅行吗?
珍妮　我想找一份伦敦的工作,同他在一起生活,但有时候——我知道这有点傻。有这样的工作吗?
玛琳　有一个多国公司高层主管的人事助理,如果你有这种想法得预先有计划。这工作你能做十年吗?
珍妮　我也许还活不到这十年。
玛琳　你当然会活着。你会有孩子。
珍妮　我还没想到十年呢。
玛琳　反正你还没有中意的位置。我将派你去这两处,好吗?你没去过其他职介所吧?那么不会有重复问题。珍妮,我希望你能拿到其中一个位置,好吗?如果我派你去,就是说我信赖你。你的自荐挺好,形象也很好,所以你应该充满自信地去面试,让他们相信这份工作最适合你而且你是这份工作的最佳人选。如果你不相信自己,他们也不会相信。
珍妮　你相信吗?
玛琳　我想如果你有决心你能让我相信的。
珍妮　好,谢谢你。

第二幕

第二场

　　一年前,星期日的晚上。乔伊斯家的用餐厨房。灯光照着乔伊斯、安琪和玛琳。玛琳正从包里取出礼物。 安琪已经打开了一盒巧克力。
玛琳　没几样东西。/我已经
乔伊斯　不需要破费的。
玛琳　忘了她出生的日子。圣诞节似乎也过了,所以我想我欠安琪几件礼物。
乔伊斯　你说什么?
安琪　太感谢你了,太感谢你了,玛琳姨妈。(她打开礼物,抖开崭新的,第一幕中的那条裙子。)哦,妈,这裙子漂亮吗?
玛琳　我不知道尺寸大小,上次看到她后,她长大了许多。/我知道她总是
安琪　裙子漂亮吗?
玛琳　个子长得高于她的年龄。
乔伊斯　她是傻大个。
玛琳　那好,安琪,让我们来看看。
安琪　我穿上试试,好吗?
玛琳　好的,试一试。
乔伊斯　去你的房间换。我们可不要看/你的脱衣秀。
安琪　我当然去我的房间,你以为。看,妈,这是给你的礼物。你打开呀,打开。这是什么?我可以替你打开吗?
乔伊斯　可以。打开吧,宝贝。
安琪　你不想自己打开吗?/你打开。
乔伊斯　我不在乎的。你打开吧。
安琪　这东西很硬,它是——它是什么?一个瓶子。是酒吗?不,它是什么?香水,这么大一瓶。拧开它, 看,让我们来闻闻,噢,香气很浓。太香了。给我洒一点。你怎么开的?给我洒一点。
乔伊斯　你还太小。
安琪　我可以穿上它就像化妆打扮一样。
乔伊斯　那你又太大了。这里洒一点,我来,你要把整瓶都倒你身上了。/那你要香一个夏天了。
安琪　你洒一点。我香了吗?给姨妈也洒一点,给姨妈也洒一点。让我们大家都香。
玛琳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乔伊斯　你不用担心,我没用过这东西/这挺好的。
安琪　现在我们都一个香味。
玛琳　这有点傻乎乎的。
乔伊斯　玛琳,你太客气了,不必的。
安琪　现在我去换上裙子给你们看。
　　安琪下。
乔伊斯　你突然过来我来不及收拾,/如果你过来预先告诉我
玛琳　不要紧的。
乔伊斯　你来的时间,我可以准备吃的东西。我们已经吃过晚饭。正准备喝茶。你可以来一个鸡蛋。
玛琳　不用,我不饿。喝杯茶就行。
乔伊斯　我记得你不要糖。
玛琳　为什么不要?
乔伊斯　你很注意你的体型。
玛琳　你说你不知道我来是什么意思?
乔伊斯　你可以写封信,我知道我们不接电话,但我们毕竟不是中世纪。/我们有邮差。
玛琳　是你要我来的。
乔伊斯　我要你来的?
玛琳　安琪电话中说的。
乔伊斯　安琪打电话了,是吗?
玛琳　这只是安琪的想法?
乔伊斯　她说什么?
玛琳　她说你要我来。/这是两
乔伊斯　哈。
玛琳　星期前的事了。我哪知道这是孩子的主意?两周前我的日程排满了,所以我们安排在这个周末。我本想早些到,但还是被耽搁了。她转达了你的口信。
乔伊斯　你没想过我自己为什么不打电话?
玛琳　她说你不喜欢打电话。你不爱用电话,也不会用电话。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对吗?
乔伊斯　有谁不会用电话吗?
玛琳　我想有的。
乔伊斯　我没碰到过。
玛琳　我怎会想到她在撒谎?
乔伊斯　因为她一直是那个样子。
玛琳　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子?
乔伊斯　你不知道她什么样子也不是我的错。你从不过来看她。
玛琳　那我现在来了/你似乎并不乐意。
乔伊斯　好啊。如果她告诉了我,我至少会准备一个蛋糕。(停顿)
玛琳　我是在想你为什么要见我。
乔伊斯　我没说要见你。
玛琳　就是,我知道。我可以走了吗?
乔伊斯　见到你挺好。
玛琳　好极了,我觉得自己深受欢迎。
乔伊斯　你随时可以来看安琪,我不干涉/你
玛琳　感激不尽了。
乔伊斯　你知道我们住在哪儿。是你出走的,不是我。我一直守在这儿。而且我肯定还要待些年头。
玛琳　好。好。
　　乔递给她一杯茶。
乔伊斯　茶。
玛琳　糖呢?(乔伊斯把糖递给玛琳。)这里很安静啊。
乔伊斯　我猜想你会有这感觉。
玛琳　空气的味道也不一样。
乔伊斯　那是香水吧。
玛琳　不,我说我过来的路上。
乔伊斯　那你们伦敦空气是什么样?
安琪穿着裙子上。裙子很合身。
玛琳　哦,很好看。/你的确很漂亮,安琪。
乔伊斯　蛮合身的。
玛琳　你喜欢这颜色吗?
安琪　漂亮。漂亮。
乔伊斯　你把它脱下来吧,/别弄脏了。
安琪　我想穿着它。我想穿着它。
玛琳　反正是要穿的。不是挂着看的。
安琪　我太喜欢了。
乔伊斯　那你要穿就穿吧。
安琪　要是别人问起我最喜欢的颜色,我就告诉他们这个。非常感谢,玛琳阿姨。
玛琳　你没告诉你妈你请我过来。
安琪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乔伊斯　我会给你一个惊喜/不定在哪一天。
安琪　我想你一定想见她。我九岁以后她一直没来过。人家都看望她们的阿姨的。
玛琳　有这么久吗?时间真快。
安琪　我想见她。
乔伊斯　我不反对。
安琪　你乐意吗?
乔伊斯　我身上香多了,对吗?
　　基蒂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好像这是她的家。
玛琳　安琪,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该来看看。我们毕竟是姐妹。能见面多好。
乔伊斯　这是基蒂,/住在路那头。这是安琪的阿姨玛琳。
基蒂　那是什么?
安琪　那是礼物。 你喜欢吗?
基蒂　挺好的。/你出去吗?
玛琳　你好,基蒂。
安琪　不。
基蒂　什么气味?
安琪　是礼物。
基蒂　可怕。走吧。
玛琳　来块巧克力。
安琪　不,我没空。
基蒂　过一会走?
安琪　不。
基蒂　(对玛琳)你好。
　　基蒂留下巧克力,走了。
乔伊斯　她是安琪有时一起玩的小女孩,因为只有她住得近。她就像她的小妹妹一样。安琪对小孩子很好。
玛琳　安琪,你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工作吗?/老师或保育员?
乔伊斯　我觉得她还没想到这事。
玛琳　你想做什么?
乔伊斯　她脑子里还没想过她要做什么。/做什么都愿意。
玛琳　安琪?
乔伊斯　她不像你这么聪敏。(停顿)
玛琳　我不聪敏,只是努力。
乔伊斯　那就足够了。(玛琳从包中拿出一瓶威士忌。)我不喝酒。
安琪　你圣诞节喝的。
乔伊斯　这还没到圣诞节,对吗?
玛琳　杯子呢?
乔伊斯　那就一小杯吧。
玛琳　你也来一点吗,安琪?
安琪　我不可以的,对吗?
乔伊斯　尝一点如果你愿意。你不会喜欢。
　　安琪尝了尝。
安琪　嗯。
玛琳　你祖父去世的那天夜里我们都喝醉了。
乔伊斯　我们没喝醉。
玛琳　我喝醉了。你是太伤心了。
乔伊斯　我一直在墓地上供着鲜花。
玛琳　你真的那样?
乔伊斯　我干吗不?
玛琳　你见过母亲了?
乔伊斯　我当然见过母亲了。
玛琳　我是说最近。
乔伊斯　我当然最近见过她,每星期四我都去。
玛琳　(对安琪)你记得你祖父吗?
安琪　有天晚上他用浴巾裹着我,把我抱出浴室。
玛琳　他吗?我不记得他给我洗过澡。他给你洗过吗,乔伊斯?他可能年纪大了以后心软了。你喜欢他吗?
安琪　当然喜欢。
玛琳　为什么?
安琪　什么?
玛琳　那有什么消息吗?佩斯利太太怎样了?还是疯疯癫癫的?/还有多萝西。多萝西怎样了?
安琪　谁是佩斯利太太?
乔伊斯　她去了加拿大。
玛琳　是吗?去干吗?
乔伊斯　我不知道。她就是去了加拿大。
玛琳　那就/祝她好运。
安琪　康纳利先生杀了他妻子。
玛琳　什么,住在白门的康纳利?
安琪　他们在花园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在白菜地里。
玛琳　他一直彬彬有礼的。
乔伊斯　他吓呆了,康纳利。本来多花点律师费可以解决,但他死脑筋。他妻子跟马修相好。
玛琳　那时马修多大年纪?
乔伊斯　二十一岁。/他有一辆摩托车。
玛琳　我想他大约六岁。
安琪　他怎么会六岁呢?他比我大六岁。/如果他六岁就没有我了,那我这回才刚刚出生。
乔伊斯　你阿姨知道,她只是犯傻了。她是说这么多年后回来她忘记了马修。
安琪　我九岁那年你来给我庆过生日。我的蛋糕是粉红色的。那时基蒂才五岁,她四岁,还没上学呢。她上学时已经能阅读了。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吗?/你记得我吗?
玛琳　记得,我记得那蛋糕。
安琪　你记得我吗?
玛琳　记得,我记得你。
安琪　妈妈和爸爸都在,基蒂也在。
玛琳　对了,你爸好吗?他今晚在哪儿?去酒吧了?
乔伊斯　不,他不住在这儿了。
玛琳　我觉得他不在了。
乔伊斯　他搬了出去。
玛琳　什么?他几时搬的?/就是最近搬的?
安琪　你不知道吗?你知道得太少了。
乔伊斯　不是,三年前的事了。别没礼貌,安琪。
安琪　我没有,对吗,阿姨?还有什么你不知道?
乔伊斯　你那时在美国什么地方。你寄过一张问候卡。
安琪　我贴在我房间里了。是大峡谷。你要看吗?我去拿来?我给你去拿来。
玛琳　好啊,去拿吧。
　　安琪去了。
乔伊斯　我知道你可以同你相像的人结婚。你一定有过爱人后来又分手了,我不必知道这些细节。这样我觉得没什么烦恼。
玛琳　什么烦恼?
　　安琪拿着问候卡上。
安琪　“开车穿越美洲大陆去洛杉矶开始新的工作。路途遥远但车在奔驰。
　　天很热。希望你在我身边。爱你的玛琳阿姨。”
乔伊斯　你挣了很多钱吗?
玛琳　我花了很多。
安琪　我想去美国。你能带上我吗?
乔伊斯　她不去美国,她曾经去过美国,傻瓜。
安琪　她可能还会去,傻瓜。这不是一次性的事情。人们一直来来去去,飞机往返。他们乘坐协和和湖轮,飞机会晚点。你能带上我吗?
玛琳　我没有出差计划。
乔伊斯　安琪,/你在犯傻。
安琪　我想做美国人。
乔伊斯　你该去睡了。
安琪　时间没到呢。/今天晚上我可以不去睡。
乔伊斯　早上要上课的。
安琪　我能醒来。
乔伊斯　现在听话,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安琪　我该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乔伊斯　安琪。你要熬夜吗?
玛琳　对,去睡吧。/明儿早上见。
安琪　你可以睡我的床。我睡在沙发上。
乔伊斯　你不可以,你睡在你床上。/你以为
安琪　妈。
乔伊斯　我不知道?我知道你想边睡/边听我们说话。
安琪　我会的,我会睡着的,我最爱那样。
乔伊斯　我不同意,安琪。
安琪　我想给她看样东西。
乔伊斯　然后睡觉。
安琪　这是秘密。
乔伊斯　那我想是在你房间里,那你去吧。你上床以后叫我们一声,你阿姨会上来看你。
安琪　你来吗?
玛琳　我当然来。(安琪离去。沉默)今晚挺冷。
乔伊斯　你睡沙发行吗?你可以/你可以睡我的床。
玛琳　沙发挺好。
乔伊斯　是的。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但没下下来。
玛琳　我想去港湾走一下,可我来得晚了一点。那儿还是老样子吗?
乔伊斯　几年前他们把树篱砍倒了。你上次来见到了吗?
玛琳　但那一路到头还是没变,全是泥泞?全是芦苇 ?那时我们常折那些比我们长得还高的芦苇秆。还有飞来的野鸡吗?
乔伊斯　你能在礼拜天看到陌生人在那儿转悠。我想他们是在看那泥泞和野鸡,是的。
玛琳　你应该离开的。
乔伊斯　谁说我要离开?
玛琳　那就别挤兑我,你真的很无趣。
乔伊斯　我怎么离开?
玛琳　你要离开吗?
乔伊斯　我说怎么,/我怎么离开?
玛琳　如果你要离开你就离开了。
乔伊斯　上帝。
玛琳　我们喝醉了吗?
乔伊斯　你要吃点什么吗?
玛琳　不,我有点醉了。
乔伊斯　你来得真有趣,星期天晚上。
玛琳　我早上来的。白天都在——
安琪　(幕后)阿姨!玛琳阿姨!
玛琳　我得去了。
乔伊斯　那你去吧。
玛琳　那好。
安琪　(幕后)阿姨!你听到吗?我好了。
　　玛琳下。乔伊斯坐了一会,起身收拾杯盏,又坐下。玛琳回来。
乔伊斯　有什么秘密?
玛琳　这是个秘密。
乔伊斯　反正我知道。
玛琳　我肯定你不知道。你总这么说。
乔伊斯　是她的练习本。
玛琳　是的,但你不知道本子里的内容。
乔伊斯　某种游戏,她和基蒂参加的某个秘密组织。
玛琳　你不知道暗语。你不知道密码。
乔伊斯　你真的也参加了,没有吧?你也那样握手?
玛琳　她没提起握手。
乔伊斯　我想她们的握手是特别的。她会几个小时写那种东西,但她的学习一塌糊涂。她把书里的巫术咒语、报上政治人物传闻都抄录下来。真是有点孩子气。
玛琳　我想那是在策划接管这个世界的阴谋。
乔伊斯　这两年她一直在留级生班补课。
玛琳　我今天早上到的,白天去了伊普斯威奇。我去看过母亲了。
乔伊斯　她认出你吗?
玛琳　你是在开玩笑吗?
乔伊斯　不是,她会糊涂。
玛琳　她一点也不糊涂,多谢,她头脑非常清楚。
乔伊斯　那你很幸运。
玛琳　她过的什么混帐苦日子。
乔伊斯　你别告诉我。
玛琳　熬着等死。
乔伊斯　你别对我说。
玛琳　我干吗不能说?我干吗不能对你说?她不也是我的母亲吗?
乔伊斯　你看,你走了,远走高飞了,/没你我们也能过。
玛琳　我离家了,怎么啦,我离家了。人人都这样/这正常得很。
乔伊斯　我们理解,没你我们也能过。
玛琳　我们不幸福。你幸福吗?
乔伊斯　你别回来。
玛琳　那是你的妈,对吗,你的孩子,你就是不想见到我,/你妒嫉。
乔伊斯　你又来了。
玛琳　我,因为我比你小,比你聪敏。
乔伊斯　我是没你这套聪敏算计的心理学/如果就为这个。
玛琳　我为什么就不能来看望我自己的家/就为……
乔伊斯　没说。
玛琳　这些?
乔伊斯　你自己多少年不来看她,就别抱怨妈的生活。/我……
玛琳　我就要说。
乔伊斯　每个礼拜都去看她。
玛琳　那就别每个礼拜去看她。
乔伊斯　总得有人去。
玛琳　可以不去。/干吗非得去?
乔伊斯　如果我不去我啥感觉?
玛琳　感觉会好得多。
乔伊斯　我希望你感觉更好。
玛琳　那是我的事。
乔伊斯　你恨不得早点离开这儿。(停顿)
玛琳　我当然恨不得早点离开这儿。我在这儿干吗?一个挤奶工回家拉着个脸?/整天这呀
乔伊斯　上帝。
玛琳　那呀骂骂咧咧地要我围着她转。
乔伊斯　我不明白你干吗抛弃你自己的孩子。
玛琳　你巴不得领养她。
乔伊斯　你什么意思?
玛琳　你巴不得领养她。
乔伊斯　什么?把她送到孤儿院去?你情愿让陌生人/照管她?
玛琳　你自己生不出就要我的孩子。
乔伊斯　我那时根本不知道。
玛琳　见鬼去吧,/结婚三年了。
乔伊斯　我那时不知道。很多人/结婚几年后才生。
玛琳　看来你很幸运,对吗?
乔伊斯　你看起来更好。不然你每年要少挣好几千。
玛琳　不见得。
乔伊斯　你会被困在这里/就像你说的。
玛琳　我可以把她带在身边。
乔伊斯　你那时不愿意带她。玛琳,现在回头没有用,/还说什么……
玛琳　我认识一个主管经理,她就带了两个孩子,她在会议室里喂奶,每周花一百英镑请人专做家务,她付得起因为她是个极能干的女强人,收入很高。
乔伊斯　这跟那时十七岁的你相干吗?
玛琳　你不过就是结婚了有个地方住——
乔伊斯　你可以住在家里。/或者跟
玛琳　别说蠢话。
乔伊斯　我和弗兰克住。/你
玛琳　你从来没有提过。
乔伊斯　说你不要的。你不该怀上这孩子/如果你不想
玛琳　你又说这事。
乔伊斯　要。你真是太蠢了/像你这么聪敏的人竟会这么蠢,让自己怀孕,不去看医生,也不说。
玛琳　你要孩子,你说你乐意,我记得那天,你说“我很高兴你没有弄掉孩子,我来照看她,你在河边说的。你现在怎么说,实话实说,你不要她了?
乔伊斯　我当然没这么说。
玛琳　那我就带她走,/叫醒她准备行李。
乔伊斯　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她。
玛琳　你要不要她?
乔伊斯　我当然要,她是我的孩子。
玛琳　那你为什么还说/我干吗生下她?
乔伊斯　你说我夺走了你的孩子/当你无法
玛琳　我说你很幸运/当时——
乔伊斯　你想要孩子就生一个,你还年轻。
玛琳　我也许可以生。
乔伊斯　那好。(停顿)
玛琳　我服药太久/可能没法生了。
乔伊斯　安琪六个月时,我真的怀孕了可我流产了,为了照顾你那可恨的宝宝我实在太累了/她哭得那么
玛琳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乔伊斯　厉害——有啊,我告诉过你的——/医生说
玛琳　那我忘了。
乔伊斯　嗨,如果我每天双脚抬高地坐着,我是可以保住胎儿的/那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从那以后——
玛琳　我堕胎过两次,你感兴趣吗?你想听吗?可我不想说,太乏味了,这不是个问题。 我不愿说这血淋淋的事/还有我们都经历过的这苦处。我
乔伊斯　医生说,若不是你的宝宝……
玛琳　不要宝宝。我不要谈妇产科的事。
乔伊斯　那你就别再想着把安琪从我这儿带走。
……

(胡开奇译)

【赏析】
《高职女士》的时代背景是英国女强人玛格丽特·撒切尔首相十年任期内的强势政治。十年间,铁腕的撒切尔有力地振兴了英国的国势。首位女首相的上台造成了女权主义者的分歧。一方面她为事业女性树立了榜样,另一方面,她的成功似乎完全“男性化”。 对许多女性而言,问题不在如何成功,而是成功之后该怎样。
此剧是丘琪尔的第二十八部剧作,共有二幕五场,由七个女演员串演十三个角色。全剧开始时,主人公玛琳设宴请来了五位从9世纪到19世纪的历史女性来庆贺她荣升为职介公司的主管。这五位女性是: 9世纪的女教皇琼、维多利亚时代的旅行家伊萨贝拉·伯德、13世纪日本天皇的小妾二条女士、彼特拉克、薄伽丘和乔叟笔下的格丽塞尔达以及勃鲁盖尔画中的农家女杜尔·格雷特。这些历史女性述说她们的身世以及她们作为女性所经历的不同年代的人生苦难与思考。晚宴上互相重叠的对话使戏剧场面充满张力。这些历史传奇的角色所呈现的千百年来女性所经历过的种种苦难与随后的现代场景形成了鲜明对照。
节选的第一部分为第一幕的第二场,发生在玛琳的职介所里。玛琳接待一位前来求职的珍妮姑娘。她的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形象在对话中得到了充分表现,在对珍妮今后的工作进行安排时尤其突出。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看出玛琳将女性的事业成功视为生活中的一切的女权主义观点。而母性主义与女权主义何轻何重?有些女性觉得此剧的结论倾向于乔伊斯的母性主义,因而在某种意义上,此剧反女权主义的观念是一种反动。但玛琳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否尽到了社会赋予她的责任?在紧接着的第三场,剧作家通过玛琳的外甥女(实为女儿)安琪与她的小伙伴基蒂的玩耍交谈,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被玛琳抛弃的女儿安琪的心理障碍和心灵上的创伤。丘琪尔在剧中对玛琳这样的“高职女士”进行了道德上的逼视: 玛琳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将养老抚幼的责任完全推给了富于母性牺牲精神的姐姐乔伊斯。
节选第二部分是发生在乔伊斯家中的最后一场戏。玛琳前去探望女儿,这位既不要孩子也不要丈夫的伦敦成功女士,与曾经结过婚、抚养安琪长大的姐姐谈论生活的价值与意义。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念相撞,长期压抑的内疚与不满迸发了。玛琳指责乔伊斯的生活现状,而乔伊斯指责玛琳的个人主义,姐妹俩表达了彼此之间的厌恶,同时也表露了相互之间无法割舍的亲情。在丘琪尔看来,玛琳的成功建立在对家庭对女儿的背叛之上。两姐妹之间不同的生活追求与价值观念加深了两人之间无法沟通的鸿沟,从而爆发了尖锐的冲突。
通过《高职女士》一剧,丘琪尔打破了当时所有的戏剧规则。此剧结构新颖,风格跳跃,时空变换,不断挑战着人们的观剧心理。而其中心则是审视20世纪80年代女性所直面的拷问: 要事业还是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对此人们众说纷纭,有人把此剧称为经典的布莱希特,认为它提出了如何重新审视剧中人物所无法理解与面对的社会压力。还有人认为它是对“中产女权主义”的无言声援,激励女性争取更大的权利。丘琪尔本人则认为此剧只是“对女性所取得的卓越成就的赞美”。80年代初期是女权主义戏剧的鼎盛年代,但丘琪尔并不认为《高职女士》是一部女权主义戏剧的作品,她从不接受某一流派剧作家的标签。 她的每一部剧作都不断更新自我,每一部剧作都有新的突破,唯一不变的是她精湛的编剧艺术。
《高职女士》使用了时空倒置,将第二幕的时空置于第三幕之后,从而赋予情节以新意。此外,丘琪尔还进一步拓展了台词的呈现手段,如在剧中使用角色的重叠交谈。她还受品特的戏剧符号论的影响,反复地通过抑扬重叠来中断或加快言谈的节奏,同时还延伸到无声的使用。她表示:“在写《高职女士》时,我先写了晚宴那场戏,初稿中角色的叙说是先后有序的,而后来我意识到如果他们重叠交谈会更好。自从此剧尝到甜头后,我在我的大多数剧中都使用重叠交谈的手法。”
丘琪尔深受布莱希特、品特和马梅特的影响,其作品的主题总在剖析人们在文化、阶层、贫穷、性歧视及自我局限的束缚中的奋力挣扎;她大都以笔下的女性人物的生存来寄托对当代社会及人类现状的深切关怀。她总在不断探索新的戏剧表现形式,并受到人们的欢迎和喜爱——她的戏剧作品不仅票房好而且获奖多。正像丘琪尔的其他作品,《高职女士》有着开放的多种阐释。至少,它揭示了当代社会中女权主义者自身致命的矛盾: 当母亲们舍弃了一切为“高职女士”的目标而奋斗时,这世界上像剧中安琪这样的孩子将有着怎样的未来?

(胡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