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博士 [英国]马罗

浮士德博士 [英国]马罗 : 【作品提要】
浮士德获得神学博士学位后,决定学习魔法,他认为魔法最有威力,能带来财富、权力和无上的荣耀。为了达到目的,浮士德与魔鬼露西弗签约,情愿在享受二十四年好时光后交出灵魂,只要魔菲思拖弗利斯侍奉他,执行他的一切命令。善天使多次对浮士德进行劝阻,但他还是依然故我。在签约之后,浮士德与魔菲思拖弗利斯讨论天文地理,寻幽探秘。他大闹圣·彼得的宴会,戏弄教皇。浮士德被邀请前去日耳曼皇帝菲特烈的皇宫,在御前招来亚历山大及其情妇,为所欲为。当生命的最后时刻来到,浮士德自知罪孽深重,祈求时间停止,呼求上帝,可一切都太迟了,他的肢体终被撕得支离破碎。

【作品选录】

第二幕

第一景

浮士德在书房。
浮士德　浮士德啊!如今你必遭诅咒?
无法得救赎?
那眷恋上帝或天国有何用?
甩掉这些徒劳的空想和绝望!
绝望于上帝、信赖卑尔兹巴柏。
浮士德,如今别退却,要坚定。
为何犹豫?哦!耳边响起什么声音:
“弃绝魔法,回归上帝去!”
哼!上帝不爱你,
你奉侍的神是你自己的胃口,
里面坚定了卑尔兹巴柏的爱。
我要为他设祭坛、盖教堂,
献上新生婴儿的温血。
两名天使同上。
恶天使　浮士德,继续研读这有名的法术。
善天使　浮士德,放弃那可憎的妖术。
浮士德　悔罪、祷告、忏悔——这些算什么?
善天使　啊!这些都是引你进入天堂的凭藉。
恶天使　不过是妄想、精神错乱的产物,
谁最依赖,谁就愚蠢。
善天使　好浮士德,以天国及其种种为念。
恶天使　不!浮士德,以荣耀和财富为念吧!
天使同下。
浮士德　财富!
啊!恩登^①的管辖权全归我。
只要魔菲思拖弗利斯随侍在身旁,
有何力量还能伤及我?浮士德,你的安全无虞;
勿再多虑。魔菲思拖弗利斯,来吧!
从伟大的露西弗那里带来好消息。
不是午夜了吗?来吧!魔菲思拖弗利斯!
来吧!来吧!魔菲思拖弗利斯!
魔菲思拖弗利斯上。
呃!告诉我,你的主人露西弗怎么说?
魔　　　他说我要侍候浮士德终其生,
只要你用灵魂换取就可差遣我。
浮士德　浮士德已经为你赌运气。
魔　　　不过,赠与必须要正式,
必须用血写下赠与书,
就因露西弗要保证。
你拒绝,我就必须回地狱。
浮士德　慢着,魔菲思拖弗利斯,告诉我,
我的灵魂对你的主人有何用?
魔　　　扩大他的王国。
浮士德　诱惑我等仅仅就为此?
魔　　　“痛苦喜欢有伴。”^②
浮士德　哦,折磨别人的同时,自己也痛苦?
魔　　　痛苦大得如同人的灵魂感受的一般。
呃!告诉我,浮士德,灵魂给不给?
我情愿充当奴隶侍候你,
给你的远远超过你所期。
浮士德　好,魔菲思拖弗利斯,我给他。
魔　　　浮士德,勇敢地刺破手臂,
约定你的灵魂何时
伟大的露西弗即可纳为己有,
然后你将伟大一如露西弗。
浮士德　(割其臂)
喏!魔菲思拖弗利斯,看在你的爱份上,
浮士德割破了手臂,用自己的鲜血
保证灵魂归给伟大的露西弗。
永夜的主宰兼统治者,
瞧!鲜血从我的手臂滴下,
让我顺利达成心愿。
魔　　　可是,浮士德,
还得写成赠与书。
浮士德　好,我写。(写着)呃!魔菲思拖弗利斯,
鲜血凝结,无法写下去。
魔　　　我立刻取火来熔开。(下)
浮士德　鲜血凝结预示何种征兆?
难道不该心甘情愿写下这纸契约书?
为何不再流出让我重新再写过?
“浮士德给你灵魂。”——啊,又停住了!
为何不该给?难道灵魂不归你所有?^③
再写:“浮士德给你灵魂。”
魔菲思拖弗利斯携一炉火上。
魔　　　浮士德,瞧!火来啦!血盂摆上去。
浮士德　哪!如今鲜血又熔开。
现在我要立刻写好。(写着)
魔　　　(旁白)他的灵魂我会无所不用其极去取得?
浮士德　“成了”,^④合同写好啦,
浮士德已将灵魂赠给露西弗。
咦!手臂上刻了什么?
“人哪!逃吧!”^⑤我该逃往何处去?
逃上天,上帝势必扔我下地狱。——
我看走了眼;这儿什么都没写。——
啊!有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写着:
“人哪!逃吧!”但浮士德就是不逃。
魔　　　(旁白)我去找点什么让他开开心。
魔菲思拖弗利斯下。众魔上,送给浮士德钱币与华服;众魔舞蹈后,同下。魔菲思拖弗利斯上。
浮士德　这场表演有何用意?说!魔菲思拖弗利斯。
魔　　　没什么,浮士德,只是叫你开心,
并且让你知道魔法妙处多。
浮士德　可是,我可以随兴招来鬼灵吗?
唉!浮士德,可做的事情还比这些更伟大。
浮士德　魔菲思拖弗利斯,收下这份卷轴,
就是赠予灵肉的契约书——
但你务必依约履行
我俩之间约定的各条款。
魔　　　浮士德,我指着地狱和露西弗发誓言,
你我之间许下的诺言我将全信守。
浮士德　那就听我念吧!魔菲思拖弗利斯。
“兹立约如下:
第一,浮士德的形质都可变成鬼灵。
第二,魔菲思拖弗利斯当他仆从、听他差遣。
第三,魔菲思拖弗利斯帮他为所欲为、给他满足一切。
第四,魔菲思拖弗利斯隐形在房里或屋内。
最后,魔菲思拖弗利斯随时以该约翰·浮士德喜欢的模样与形状现身。
本人,威登堡约翰·浮士德,博士,愿依本契约将灵肉两者赠与东方之君露西弗和他的使者魔菲思拖弗利斯;本人并同意廿四年届满,上开条款未遭违背,彼等即可全权取走该约翰·浮士德的身体、灵魂、血肉至其居所。

立约人约翰·浮士德谨识”

魔　　　说!浮士德,你交出这份合同作为赠与书吗?
浮士德　(递交赠与书)是呀!拿去!但愿魔鬼给你好处。
魔　　　好!呃!浮士德,要问什么尽管问。
浮士德　首先,我问你有关地狱的事。
告诉我,人们所谓的地狱到底在哪儿?
魔　　　在天底下。
浮士德　哦!万物莫不如此。到底在哪儿?
魔　　　在这些元素^⑥的中心,
亦即我等受尽折磨、万劫不复之处。
地狱无范界,也不囿于
某定点,我等所在之处即地狱,
地狱所在之处我等只好永远在。
总的说,整个世界分解时,
万物都会被净化,
所有的地方若非天堂全都归地狱。
浮士德　我看地狱是个鬼扯淡。
魔　　　呃!就这么想吧,且待经验改变你的看法。
浮士德　什么?你以为浮士德准会万劫不复?
魔　　　是呀!必然的,因为你在卷轴上
载明要把灵魂交给露西弗。
浮士德　没错,身体也给,但这又怎样?
你想浮士德会蠢得以为
来生还有任何痛苦吗?
不!这些都是无聊事儿,都是婆婆经。
魔　　　但我是个实例,可以当反证,
告诉你,我被打入地狱,如今就在地狱里。
浮士德　不!这是地狱的话,我倒甘愿万劫不复。
什么?睡、吃、散步和论辩?
呃!不说这个啦。给我妻子,给我日耳曼最美的闺女,因为我淫荡好色,没有妻子, 活不下去。
魔　　　好吧!浮士德,给你妻子。
魔菲思拖弗利斯带一女魔重上。
浮士德　这是什么景象?
魔　　　哦!浮士德,你还要妻子吗?
浮士德　好个淫娼妇!不,我不要妻子。
魔　　　婚礼不过是个无聊的仪式。
你爱我,就别再多想。
魔鬼下。
我会为你精挑细选最漂亮的婊子,
每天早晨送到你床上。
你看了喜欢的,心上就会有,
不管她是否坚贞宛似潘妮洛琵^⑦?
智慧是否大得像沙巴^⑧?或亮丽
是否一如露西弗在堕落前那么神采焕发?
(给书)
哪,这本书拿去念熟。
复诵这几行,就带来黄金;
划这个圈圈在地上,
则会雷电交加风雨暴;
诚心对着自己念三遍,
金甲武士就会出现在眼前,
准备衔命执行你所求。
浮士德　魔菲思拖弗利斯,多谢这本好书。
我会小心珍藏如同爱惜这条命。
(同下)

第二景

乡巴佬罗宾(携一魔咒书)上。
罗宾　　(在戏台外唤着)喂,狄克,看好马儿,等我回来。——
我拿到浮士德博士的一本魔咒书,如今我们来搞这种胜过一切的混帐事。
狄克上。
狄克　　喂!罗宾,你得去遛马儿。
罗宾　　我去遛马儿?我不屑,说真的。我手上还有别的事儿要干。马儿要遛,就自己遛去。(诵读)“ A念作a;t,h,e念作the;o念作o;deny orgon念作gorgon”。——离我远一点;哼!你这不识字、没念书的客栈笨马夫。
狄克　　哎唷!你拿的什么东西,一本书?哼!上头的字你绝对一个也不认得。
罗宾　　马上就可分晓。(画圈)喂!离开圈圈,省得我诅咒你进客栈。
狄克　　那倒没机会,老实说!你最好别做傻事,因为等我家主人来,他会对你施法,真的。
罗宾　　我家主人对我施法?告诉你,我家主人来的话,我就在他头上安上一对漂亮的角^⑨,就像你平时看到的那样。
狄克　　不劳你操心,因为我家老板娘已经叫他长角啦。
罗宾　　对,如果别人对这桩事能够想说就说,就可以透露他们把角“插入”多“深”啦。
狄克　　该死的东西!我还以为你平白无故鬼鬼祟祟尾随着她呢。不过,老实告诉我,罗宾,这是一本魔法书吗?
罗宾　　说出你要我做什么,我就照做。你要裸舞,就剥光衣服,我马上对你施法。否则,如果你只想跟我到客栈去,我就给你白酒、红酒、淡红葡萄酒、莎克酒、麝香葡萄酒、甜葡萄酒和香料葡萄酒灌满肚皮,半毛钱也不必付。
狄克　　啊!太棒了!拜托,我们马上就去,因为我口干得很。
罗宾　　喂!那我们走吧。
(同下)

第三景

浮士德与魔菲思拖弗利斯同在书房。
浮士德　当我仰望天空,不禁就忏悔,
并且诅咒你,邪恶的魔菲思拖弗利斯,
因为你剥夺了我这些喜悦。
魔　　　是你自找的,浮士德。谢谢自己吧!
可是,你以为天国是个光彩灿烂的玩意儿吗?
告诉你,浮士德,天国还不及
你或活在世间的人一半美丽。
浮士德　你怎么证明?
魔　　　天国既然为人而造,可见人高过天国一等。
浮士德　若是天国为人而造,亦即为我而造。
我要放弃魔法去忏悔。
两名天使同上。
善天使　浮士德,忏悔吧!上帝仍会怜悯你。
恶天使　你是个鬼灵,上帝不能怜悯你。
浮士德　谁在我耳边嘀咕道: 我是鬼灵?
即使是鬼灵,上帝也能怜悯我。
没错!我忏悔,上帝就会怜悯我。
恶天使　不会的,浮士德断然不忏悔。
天使同下。
浮士德　我的心肠坚硬,无法忏悔。
只要提到救赎、信心或天国,
枪、毒药、绞索和沾毒钢刀
就横置在面前,想要我了结;
若非甜美的欢乐征服了深沉的绝望,
我早已自行了断。
我不是叫双目失明的荷马为我吟唱过
亚历山大的爱和伊诺妮的死吗?^⑩
而筑起提比斯城墙的这个人^⑪,
不也用悦耳的竖琴
与魔菲思拖弗利斯合奏出销魂的乐声吗?
那我为何就该死,为何就该绝望得如此卑贱?
我的心意已决,浮士德不会忏悔。
来!魔菲思拖弗利斯,我们再来论辩,
并且探究神圣的占星术。
说,月亮之上还有许多星球吗?
所有的星球都和位在天体中心的地球一样,
实质上都不过是个球体吗?
魔　　　天体与元素一样,
从月亮到最高天,
层层相叠轨道上,
同在共轴上运转,
终端称为宇宙大广极。
土星、火星或木星的名称
亦非杜撰,都只算行星。
浮士德　呃!这些都在同一时空运转吗?
魔　　　都是二十四小时内同在宇宙的共轴上由东往西运转,
但在黄道带共轴上的运转并不相同。
浮士德　这些小疑难,华格纳就能解决。
难道魔菲思拖弗利斯没有更大的本事?
有谁不知行星的双重运转?
第一重在一个自然日内完成;
第二重是这样的: 土星三十年,
木星十二年,火星四年,太阳、金星和水星各一年,月球二十八天。这些都是给大学部新生的问题。呃!告诉我,每个星体都有一位领域天使或智慧天使吗?
魔　　　没错。
浮士德　天或星体共几层?
魔　　　共九层: 七大行星、恒星天和最高天。
浮士德　可是,不是有火天和水晶星体吗?^⑫
魔　　　没有的,浮士德,这些都只是杜撰的。
浮士德　那就替我解答这个问题: 星球之间的合、冲、位、蚀为何不每年在固定的时间发生,而有些年多、有些年少?
魔　　　因为它们在整个系统中运转的速度不等。
浮士德　呃!我得到答案了。告诉我,谁创造了世界?
魔　　　我不说。
浮士德　好魔菲思拖弗利斯,告诉我嘛。
魔　　　别惹我生气,浮士德。
浮士德　坏蛋,你不是约定好要告诉我一切的吗?
魔　　　没错,那是指在不伤害我们王国的原则下,
这个问题伤害了。你已受诅咒,想想地狱吧。
浮士德　浮士德就偏要想创造世界的上帝。
魔　　　给我记住!(下)
浮士德　哼!滚!可咒的恶魔,滚下丑陋的地狱去!
是你叫浮士德忧伤的灵魂受诅咒。
不是太迟了么?
两名天使同上。
恶天使　太迟了。
善天使　只要浮士德肯忏悔,永远不嫌迟。
恶天使　你忏悔,众魔就把你碎尸万段。
善天使　忏悔吧!他们绝对搔不到你的皮。
天使同下。
浮士德　啊!基督,我的救世主,我的救世主,
恳请救救浮士德忧伤的灵魂吧。
露西弗、卑尔兹巴柏与魔菲思拖弗利斯同上。
露西弗　基督救不了你的灵魂,因为基督是公正的。
这桩事只有我才关心。
浮士德　啊!你是谁,面目如此可怖?
露西弗　我就是露西弗,
这位与我同为地狱王。
浮士德　啊!浮士德,他们来取你的灵魂了!
卑　　　我们同来告诉你,你伤害了我们。
露西弗　你呼求基督,背离了你的承诺。
卑　　　你不该想上帝。
露西弗　应该想魔鬼。
卑　　　也该想鬼婆。
浮士德　此后不会再想。这回请见谅,浮士德发誓绝对不再抬头仰望天。
露西弗　你表现得像个听话的仆人,我等将会厚厚报偿你。
卑　　　浮士德,我等亲自从地狱来让你看些消遣。坐下来,你会看到七死罪的本来面目。
浮士德　此情此景我的喜悦像亚当头一天被创造出来看到乐园的心情一样。
露西弗　别谈乐园或创造,注意看表演。魔菲思拖弗利斯,去带他们进来。
浮士德坐下,魔菲思拖弗利斯引进七死罪。七死罪上。
卑　　　哪!浮士德,问问他们的名姓和个性。
浮士德　马上就问。——第一位叫什么?
傲慢　我叫傲慢,我不屑有任何父母。我像奥维德笔下的跳蚤: 能爬进姑娘身上的每个部位。有时候像假发覆盖在她的眉头上;又如项链悬在她的脖子上;接着就像羽毛扇亲吻她双唇;然后变成刺过绣的衬裙为所欲为。呃!呸!是什么怪味道!除非地板洒香水、铺花毡,否则我绝对不再多开口。
浮士德　的确是个傲慢的家伙。——第二位叫什么?
贪婪　我叫贪婪,由一个老吝啬鬼生在皮包里。愿望若能成真,就把这栋房子、你和一切都变成黄金,才好安心把你们锁进柜子里。啊!我甜蜜蜜的黄金!
浮士德　第三位叫什么?
嫉妒　我叫嫉妒,是烟囱工和牡蛎嫂生的。我不识字,所以希望书本全部烧光光。我看别人吃东西,自己就消瘦。啊!只望人间降临饥荒,全都死光光,只有我活着!到那时节,你就会看到我有多肥胖。可是,为什么你非坐着不可,而我就得站着?下来,妈的!
浮士德　滚开,嫉妒的家伙!——呃,第四位叫什么?
愤怒　我叫愤怒。我无父无母。生下一个钟头不到,就从狮子嘴里跳出来;此后,就拿着这对匕首来去天涯海角,无人可撕毁,就砍伤自己。我生在地狱。留心啊,因为你们当中说不定有一个就是我的生身之父。
浮士德　第五位叫什么?
饕餮　我叫饕餮,父母双亡;没留下半毛钱,只留下一小笔养老金,每天给我买三十餐饭和十份点心——小钱要填饱肚皮。我出身皇室: 父亲是腌腿肉,母亲是大桶红葡萄酒。教父是: 彼德·腌鲱鱼和马丁·腌牛肉。可是,我的教母,啊!她是个年老的贵妇人,名叫玛吉莉·三月啤酒。呃!浮士德,如今你听我说了祖宗八代,你肯请我吃顿晚餐吗?
浮士德　不请。
饕餮　那就叫恶魔掐死你!
浮士德　掐死自己吧,饕餮!——第六位叫什么?
懒惰　嗨嗃!我叫懒惰,生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河岸上。嗨嗃!就算给我一笔巨款,我也不再开口了。
浮士德　第七位、也是最后一位,叫什么?小骚包!
淫荡　谁?我吗?先生!我喜欢一吋长的生羊肉甚于四十五吋长的鳕鱼干。^⑬我的名字由“淫”字开头。
露西弗　走开!下地狱去,走开!开步走,吹笛的!^⑭
七死罪同下。
浮士德　啊!这幅景象真叫我的灵魂好欢喜!
露西弗　呃!浮士德,地狱里面尽是欢乐!
浮士德　啊!能去看看地狱,再安然回来,我会有多快乐啊!
露西弗　浮士德,会的。午夜时分我会接你去。(给书)在这同时,熟读这本书,彻底看完,你就会随意变化形体了。
浮士德　(接下书)谢啦,伟大的露西弗。这本书我将如珍惜生命般小心保存。
露西弗　哪!浮士德,再会了。
浮士德　再会啦!伟大的露西弗。来吧!魔菲思拖弗利斯。
众下。

(张静二译)

注释:
① 恩登为德国西北部城市,位于埃姆斯河出海口,16世纪发展为欧洲最大的商船总部,与英国贸易频繁。
② 引自罗马诗人塞拉斯(Publius Syrus)《箴言集》,其意为: 我痛苦,也要别人痛苦。
③ 依《圣经》的说法,灵魂不属于个人,而为上帝所有。
④ 《约翰福音》上说:“耶稣尝了那醋,就说‘成了’,便低下头,将灵魂交付上帝了。”这是耶稣在十字架上最后的话,浮士德如此滥用,显然亵渎神明。
⑤ 似典出《新约·提摩太前书》,原话为“但你这属上帝的人,要逃避这些事”。
⑥ 指火、空气、土、水四元素。万物与地球都由四元素构成,因此四元素可指整个宇宙。
⑦ 潘妮洛琵系希腊英雄奥德赛之妻。奥德赛出征特洛伊十年,战争结束后又在外流落十年。期间,潘妮洛琵为躲避求婚者,佯称待其公公的寿衣织完就可决定,实则她白天纺纱夜里拆线,以为拖延。西方文学奉其为守贞的楷模。
⑧ 即示巴(Sheba)女王。据《旧约·列王纪》,示巴女王久闻所罗门王之名,以“难解的话”问难,所罗门王对答如流。
⑨ 依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的说法,妻子有婚外情,其丈夫头上会生角。
⑩ 亚历山大系特洛伊王子帕里斯之名。他曾与山林女神伊诺妮相爱,却始乱终弃。后来出使希腊时诱拐海伦,引发特洛伊战争。伊诺妮有预言与治病之能。帕里斯在战场上受伤,伊诺妮不愿替他治疗,眼睁睁见其死于自己怀中,后亦在悔恨中自戕。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学者以此故事作为悔罪的比喻。
⑪ 指宙斯与安泰奥琵所生双胞胎之一的安菲庸。传说安菲庸善弹七弦琴,曾以琴声引石造提比斯城。
⑫ 火天与水晶星体是亚里士多德的天文观念,后为托勒密天动说中存在于七大行星与恒星之间的星体,但并未获广泛接受。魔菲思拖弗利斯否认火天的存在,主张运转的星体只有八个,跟文艺复兴时代某些天文学家的说法吻合。下面浮士德说到的“合”、“冲”、“位”、“蚀”,都是天文学术语。
⑬ “一吋长的生羊肉”隐喻阳具或阴茎。“鳕鱼”隐喻阴囊,“鳕鱼干”指性无能。“淫荡”的意思是,宁可一次真刀真枪的成功,也不愿多次性交失败。
⑭ 吹笛手带队进场,如今露西弗又命他带队出场。另一说,吹笛手是七死罪中的一个。

【赏析】
在欧洲,浮士德的传说由来已久。就目前的史料记载,有一个名叫乔治·浮士德的江湖术士,自称博士,通晓医术、催眠术、占星术和炼金术等,活跃于德国等地。当时包括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在内的许多名人在私函和日记中都曾提及浮士德。据传,乔治·浮士德在1540年被魔鬼捉走,死于非命,时人对此事深信不疑。在乔治·浮士德死后,相关传说逐渐增多。1580年前后,有人写了一本名叫《浮士德传》的德文小说,汇集了六十多年间有关浮士德的传说,讲述了许多离奇故事。不过,该书原本已佚,但后有抄本流传。1587年,法兰克福出版商施皮斯(Johann Spies)根据手抄本整理出版了《浮士德传》,书中详细记述了浮士德的生平,他如何与魔鬼签订契约,在二十四年期满后,灵魂被魔鬼捉下地狱。
到1600年前后,《浮士德传》已被翻译成英、丹、荷、法等多国文字,成为当时的跨国畅销书。英国诗人、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罗依据《浮士德传》的英译本,以散文和无韵诗形式写成了剧本《浮士德博士悲剧性的一生》(The Tragical History and Life of Dr. Faustus),又译为《浮士德博士》。马罗是首位将浮士德传说写成戏剧的作家。
《浮士德博士》一剧以“知识就是力量”为中心展开。浮士德原本出身寒微之家,蒙亲族的提携,钻研神学,很快获得博士学位。他开始沉思检讨追求知识的意义,认为只有魔法才是他最渴望的,“知识”产生的“力量”能带来“无数的利益、喜悦、权力、荣耀和无涯的力量”(第一幕第一景),于是,浮士德决定学习魔法。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愿意与魔鬼露西弗签约,只要魔菲思拖弗利斯侍奉他,执行他的一切命令,情愿在享受二十四年好时光后交出灵魂,哪怕招致永死,也在所不惜。为此,浮士德割破手臂,用鲜血写下赠与书。
签约之后,通过魔法的“力量”,浮士德叫荷马吟唱过“亚历山大的爱和伊诺妮的死”,听安菲庸与魔菲思拖弗利斯“合奏出销魂的乐声”(第二幕第三景)。浮士德与魔菲思拖弗利斯讨论天文地理,寻幽探秘。浮士德在圣·彼得的宴会上,隐形抓走教皇的肉、美味、酒杯等,还在众修士中投下花炮大闹一场。之后,浮士德被邀请前去日耳曼皇帝菲特烈的皇宫,在御前招来亚历山大及其情妇,让招惹自己的班华留骑士头上长角。他让班华留砍下假头,大败日耳曼士兵。浮士德还为万霍德公爵从地球的另一半弄来熟葡萄,着实风光了一回。
当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浮士德应硕士生的请求,招来海伦。为了满足“内心的渴望”,浮士德请求魔菲思拖弗利斯让“甜美的海伦”给予自己“一吻成永恒”,海伦再次出现,令浮士德神魂颠倒(第五幕第一景)。在生命的最后一小时,浮士德自知罪孽深重,祈求时间停止,呼求上帝,可一切都太迟了。魔法“知识”的力量没有给浮士德带来永生,他追求的“知识”成为夺命的绳索,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浮士德的肢体终被“死亡之手撕得支离破碎”(第五幕第三景),“原可笔直长成的树枝被砍折,阿波罗的月桂树枝桠遭焚毁”(收场白)。
《浮士德博士》一剧的高潮是第二幕——浮士德与魔菲思拖弗利斯签约,舍弃灵魂。最初,浮士德有些许的犹豫,善恶天使同时出现。善天使劝诫浮士德放弃“可憎的妖术”,“以天国及其种种为念”,恶天使要浮士德“以荣耀和财富为念”。天国对浮士德来说是虚无缥缈、无法触及的,荣耀与财富则让人难以抗拒,浮士德屈服于贪婪、欲望。在割臂用血写赠与书时,他的内心又有一番挣扎,他想逃,却不知该逃向何处。签下赠与书后,浮士德惴惴不安,仰望天空,诅咒魔菲思拖弗利斯。听魔菲思拖弗利斯说“天国为人而造”,浮士德打算放弃魔法去忏悔。善恶天使再次出现。浮士德起初以为向上帝忏悔就会给予怜悯,可他发现自己“心肠坚硬,无法忏悔。/只要提到救赎、信心或天国,/枪、毒药、绞索和沾毒的钢刀/就横置在面前,想要我了结”。浮士德想通过魔法满足自己对知识的渴望,他与魔菲思拖弗利斯讨论天体问题,结果发现魔鬼所知并不高明。面对浮士德“谁创造了世界”这个问题,魔鬼没有按照约定回答,而是以伤害了地狱王国为由拒绝说出答案。浮士德再次想到上帝,恳请耶稣拯救自己“忧伤的灵魂”。露西弗等一起前来威吓要挟,浮士德立刻屈从。为了取悦、补偿浮士德,众魔让傲慢、贪婪、嫉妒等“七死罪”现形,浮士德看完之后竟然感到欢喜,对露西弗给的魔法书也视若生命般珍惜,走上了不归路。浮士德有抱负,不满于已拥有的知识,为了追求更多知识,满足自己的渴望与欲求,与魔菲思拖弗利斯签订赠与书。在这一过程中,浮士德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野心终将他引向毁灭。
浮士德身上表现了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精神: 崇尚知识,对未知世界充满了好奇,勇于探索,敢于挑战宗教思想,蔑视权威。在第一幕第三景中,浮士德知道魔菲思拖弗利斯因天国的喜悦被剥夺而懊恼,浮士德对他进行嘲讽,说他应该“效法浮士德刚毅的气概,藐视不能永恒持有的喜悦”。浮士德此时坚定了学习魔法、拂逆神意的决心。而后来,浮士德内心的挣扎和矛盾也正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神学传统观念与人文知识分子勇于追求新知和真理的冲突。与魔鬼签约,可以获得知识和无比的权力,但是并不能满足浮士德所有的欲望,他仍有遗憾。马罗笔下的浮士德形象一方面表达了文艺复兴时代人文主义者的心声,另一方面也彰显了人性普遍的悲剧。在外界条件的限制下,人的追求往往落空,愿望无法实现,壮志难酬。有的人甚至会急功近利,走火入魔,落得凄惨收场。正因如此,浮士德的悲剧发人深思,让人回味。
《浮士德博士》是英国戏剧史上的杰作。它的语言充满了诗意,主要人物的表白随着性格心理的变化时而玩世不恭,时而激情澎湃,时而充满睥睨一切的气势,时而满是无处躲藏的惶恐。如在第一幕第一景浮士德决心学习魔法时的独白:
魔法怎会充溢满脑海!
我要差遣鬼灵替我取来心所喜?
替我解除心中惑?
替我执行任务忒艰险?
我要命其飞往印度取黄金,
搜寻大洋找来东方大明珠,
遍查新世界的各角落,
寻觅美果与珍馐。
我要命其为我讲述诡异的哲理,
透露异邦君王的秘密。
我要命其筑起铜墙保卫日耳曼,
使得湍急的莱茵河水围绕美丽的威登堡。
我要命其将大学讲堂塞满丝绸的学位服,
让学生穿得光鲜亮丽。
我要用他们取回的钱币招募军队,
驱逐巴马亲王于国境外,
在我们的领土上唯我独尊;
对!神奇的攻击性武器
胜过对付安特普桥的火船
我将命手下的鬼灵去发明。
……
这一大段独白,连用了六个“我要……”,气势磅礴,激情四射,表达了浮士德上天入地、征服四方、唯我独尊的强烈愿望,同时他又醉心于新技术、新武器,表现出对创造力的渴望。这时的浮士德刚毅坚强,抱定了勇往直前的信念。
可当二十四年过去,午夜的时钟敲了十一下,浮士德感到了惊恐无望,他对生命充满了眷恋:“……别动,你们这些运转不息的众星体,/务使时间停止午夜永不临!/灿烂的自然之眼升起再升起,造就/永昼;否则就让这一小时变成/一年、一月、一周、一个自然日,/好让浮士德忏悔救灵魂!”此时的浮士德不复当年的坚毅,他的气概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满是惶恐无助。马罗通过浮士德言语的变化,生动而准确地表现了浮士德性格上的改变。
马罗将传统的浮士德传说进行敷演、改造,运用杰出的语言创造能力,塑造了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勇于追求知识和真理的浮士德形象。在马罗之后,德国启蒙运动时期的剧作家、美学家莱辛在《关于当代文学的通讯》中,发表了自己创作的关于浮士德的戏剧片断,塑造了一个积极的、不带邪恶的浮士德。接着歌德从1768年至1832年,创作了《浮士德》这一史诗性巨作,将浮士德的形象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杨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