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习俗 : 习俗之影响于疫事,言之滋痛。当满洲里疫线之侵入哈尔滨也,日驰数电于吉林西北路兵备道于驷兴,饬其延聘西医防疗,速行隔离方法及断绝交通政策。于道奉电奔驰,与商会各团体昕夕磋商,唇焦舌敝,亦云瘁矣。乃商民以习俗所在,百出其技以相抵抗,甚至长官莅会演说,词意甫吐,哗声已喧于四座。迨发疫月余,商民日死百数十人,地方官调派陆军以助防卫行政,商民始以创巨痛深而就范,而哈疫已一泻千里,由哈埠而长春,而奉天,骎骎及于关内矣。嗟乎!哈埠防卫政策使官绅一致、协力同心、厉行于一月以前,非特哈以南染毙之数万生命、糜费之百万金钱,可以人为之力挽此浩劫,即以哈埠十月间疫毙人数论,尚不过二十人,乘此时机协谋防范,亦何至牺牲五千余生命,使东亚著名商埠于三阅月间雕其人口三之一也。习俗所在,固于金汤,瘏口焦心,罔与图始。身为长官,惟有自任化导无素之咎,述此以志任事者之过而已。
(甲)迷信
三省习俗迷信之关于宗教者,有喇嘛红教、回教及耶稣天主等教,然诸教势力皆极薄弱,其影响于防疫行政者鲜。其最为患者,即普通民俗迷信天命、鬼神之说是也。迷信天命之结果,有不思医治者,有虽就医治而无所择者,与传染隔离之说为绝端反对。盖以为死生有命,无须此也。迷信鬼神之结果,有求仙方医治者,有持斋祷祀坐以待愈者,与诊治防卫之事亦为绝端反对。盖以为有神护我,无须此也。此二者,以三省近日教育进步情形验之,当自然消减,而此际为防疫行政上之实施障碍者,实不少临时迫卒,严督地方官绅筹设宣讲所,组织防疫官报、白话报,举员奔走疫疠丛中逐户演说,而疫祸已糜烂不可收拾。氓之蚩蚩,噬脐何及?此为习俗关系于防疫之第一因。
(乙)习惯
三省习惯之与疫病有关系者,尤莫如饮食居处一切卫生之事。卫生有专项,姑不赘,兹就其他积习而成俗与防疫有碍者言之,则莫如丧葬一事。疫毙之尸,欲其速殓,而丧家多择期殡殓;疫毙尸棺,欲其速葬,而丧家多停棺不葬。(贫者有停三日或七日即葬者,而富者则停至经年,甚有寡妇无子,停夫棺于堂,待天年后与之同举殡者。)尸棺之葬贵乎适法,而丧家掘土浅深之度不讲,掩土消毒之方不闻,若夫火葬之最宜于防疫,则且有闻而却走者。凡此皆易以一人一家,延为社会之害。自防疫会举行一切丧葬焚埋之法强制行之,而所谓习惯成俗牢不可破者,一且廓如而怨谤繁兴,各防疫员医几以一身为众矢的,匿尸等事时有所闻,为善后上之繁琐擘画。此为习俗关于防疫之第二因。
(丙)忌医
三省忌医习俗,对于普通病尚有之,对于疫病尤甚。惟忌医有二种:一为绝对的忌医,一为相对的忌医。
(甲)绝对的忌医 此不论中西医而胥忌者。此种在平时尚少。寻常病不就医者,非贫无资力,则漫不注意,非其心概以医不能愈人也。惟此次因防疫而有强制诊治及隔离之事,乃遂讳莫如深。初犹仅忌西医也,后并中医而忌之。
(乙)相对的忌医 此忌西医而不忌中医者。其原因有三:
(一)因中医治寻常病间有愈者,其人多所素熟,药物亦所易识,而西医诊治则素所罕经,药物亦所未识。
(二)因此次西医每视疫病为不可治,而中医辄自诩为疫非不治之病。
(三)因此次病人一入西医病院,率不生还,而中医则报告治愈者不少。其实所谓治愈者,仍普通病,而非疫病。蚩蚩不察,遂咸集矢于西医。
以上三原因,其为真正之观察与否,姑不具论。要之习俗之忌西医,其以此矣。此为习俗关于防疫之第三因。
(丁)乡土观念
三省食力之徒,往往来自关中。春夏之交,联袂东行。一届岁终,结队复归。此固气候使然,而亦未必非乡土观念有以致之。今者疫祸之来,适逢冬腊,鲜卑、华侨、吉江客民相争南下,京奉铁道正当其冲,故转瞬之间,关内已有被染者。自京奉车全部停驶,东清、南满亦停售二三等票,实行杜绝交通以后,计截留于沿铁道各地者不下十万余人。而各地各站节节留养,蚩蚩愚民既不善谅,遂生怨怼,以为上之人将遏绝其归途,而使之永羁于异乡也。于是有私逸者,有抵抗者,有取径荒僻徒步旅行者,多方窜脱,益滋纷歧,设备之策因之愈困。且疫势猖獗之际,死亡之数日见众多,耳濡目击,愈生惶恐,惧恶疫之波染,委躯命于边隅,望云思乡,益觉恳切。岁时伏腊,爆竹时闻,尤足催骨肉他乡之感。故人民之对于杜绝交通一事,实有极端之不满意者。是盖徒知一人幸归乡土之利,而未计一人染及乡土之害也。此为习俗关于防疫之第四因。
(戊)伦理观念
百斯脱疫为不治之症,世界学子类是其说。惟其为症之不能治也,故防之之道,以杜绝传染为一义。其杜绝传染之法,厥有二种:曰隔离,曰消毒。此两种手续实不适合于社会上之心理,是故谣啄纷起,蜚语交腾,或且惹起一般人民之反抗而动辄招尤,所谓伦理观念者是也。我国家庭以团聚一室为无上乐境,而生离死别尤视为最苦。譬如家人父子间有一罹病者,则必亲尝汤药,目睹殓含,以为能尽其骨肉之分际也。今者因疫病易于传染之故,乃欲令其隔离他处,使尊者不能视察,卑者不能侍奉,则正所以离间其至亲之骨肉,而阻其孝养慈爱之心矣。至于死亡之事,我国人视之尤重,保存尸体,既同于神圣之不可侵犯,而身后之供奉,往往厚于生前,以为不如此,则子弟无以明其孝友,尊长不足以表其仁慈也。今者亦因防遏传染之故,乃欲于其尸体施种种消毒之法,或则遽令掩埋,或则加以火化,彼死者之父若兄妻若子,目击耳闻,能无不动于心乎?故数千年教养之伦理观念,亦防疫手续中之一大阻力也。此为习俗关于防疫之第五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