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居》 :
东晋末南朝宋初陶渊明作。陶渊明(365~427),名潜,字渊明。或说一名渊明,字元亮。自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附近)人,东晋大司马陶侃曾孙。
《归园田居》原误作六首,第六首“种苗在东皋”实为江淹《杂拟》诗,非陶渊明所作。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序中说辞彭泽令归田园是在乙巳年十一月,故大多推定这五首诗当是陶渊明归田后次年所作,即晋安帝义熙二年(406)。
黄兴书《陶潜归园田居诗四章》
第一首为五首之冠,最具代表性。该诗层次井然,回环往复。“少无适俗韵”以下八句当一篇大序文,“而气势浩迈,跌宕飞动,顿挫沉郁”。“羁鸟”二句,“于大气弛纵之中,顾盼回旋,所谓顿挫也”。“方宅”十句,写田园之美,“笔势骞举,情景即目,得一幅画意”,“而音节铿锵,措词秀韵”(方东树《昭昧詹言》)。“久在”二句,呼应开篇,换笔另收。诗歌语言平淡朴实,率真之情溢于言表。诗歌工于肖物,“暧暧”“依依”,景色生动。全诗俨然一幅村居图,“其游泳闲促,自露惊喜”(蒋熏评《陶渊明集》)。诗人如唠家常,娓娓道来,“地几亩,屋几间,树几株,花几种,远村近烟何色,鸡鸣狗吠何处,琐屑详数,语俗而意愈雅,恰见去忙就闲,一一欣快,极平常之景,各生趣味”(黄文焕《陶诗析义》)。
第二首“主旨在断绝尘杂,一心务农”。全诗十二句,前四句写断绝俗念,守拙园田;中间四句,叙述共话桑麻,农家纯真之乐;末四句写稼穑的收获与艰难,祈念好收成。诗歌纯以质语、真语胜,自然平实。“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一片率性真诚,活泼可爱;又“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一派田家气象,饶有真趣。“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务农者的一分分收获与欣慰,“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务农者的一次次忧惧和忐忑,皆悄然浸润读者的心田。《冷斋夜话》云:“大率才高意远,则所寓得其妙,遂能如此如大匠运斤,无斧凿痕,不知者则疲精力,至死不悟。”也正是这首诗的艺术妙境。
第三首诗语意鱼贯而下,随意率性,不尚雕饰,自然流淌,有清水芙蓉之美。袁行霈说:“此诗妙处全自生活中来,从心底处来,既无矫情,亦不矫饰。渊明似乎无意作诗,亦不须安排,从胸中自然流出即是好诗。”因此,向来被视为体现陶诗本色的代表作品。日本学者近藤元粹说:“五古中之精金良玉,陶公本色,于这样诗可见。”这首诗善于捕捉生活细节,运用白描的细腻手法来展现生活场景。“草盛豆苗稀”“道狭草木长”,历历在目,可谓诗中有画。“带月荷锄归”,弥见其真。荷锄晚归,将月带回,更是叙写如画,引人入胜。末句“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真率自然,表达归园田居的坚定信心。
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三》中的场景
第四首是诗人30年后旧地重游有感而发。东晋偏安江南,政局其实一直并不稳定,战乱频仍,江州浔阳(今九江)作为东晋军事要地,屡遭战火蹂躏,伴之瘟疫、灾荒,农村凋敝不堪。目睹30年沧桑变化,诗人切身体会到世事无常,人生如幻化,感慨万千,而寄之以“空无”,豁达遣怀。全诗十六句,每四句为一层,共四层,在起承转合的章法结构上开唐人律体诗之先河。首四句为“起”,点出山泽之游的起因;接下四句为“承”,叙写山泽游所见的沧桑巨变;再下四句为“转”,写诗人与采薪者的对话,点明新旧物事的更替;末四句为“合”,抒发人生感慨,点明主旨。末句“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堪称“率达者之言,终不以语率为累”(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全篇首尾呼应,首句“久去”开端,末句“归”字结尾,一“去”一“归”,并以30年沧桑变化贯穿其中,抚今追昔,摇曳生情,令人黯然神伤。同时,这一“去”一“归”,不仅与诗题“归园田居”相呼应,而且映衬出诗人从出仕到归隐跌宕起伏的一生。以一首诗折射出时代乱局、世事沧桑,以及诗人的宦隐沉浮、人生感慨,足见这首诗的深度与张力。
第五首诗在章法、立意上紧承上首诗,写山泽之游后的归家及归家所感。诗中开篇的“还”,既呼应上首开篇的“去”,又紧承上首末句之“归”。开篇的“怅恨”感伤之怀,也紧承上首末句“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而来。同时,这首诗作为“归园田居五首”之末,呼应诗题及前篇,抒写归园田后的快乐情怀。清涧濯足、漉品新酒、设鸡待客、荆薪代烛,这一幅幅画图无不透露出自足与温馨,那份简朴快乐、闲憩轻松自然流淌于笔端。这一切全都落脚于末句中的“欢”字。全诗以“恨”开篇,以“欢”收笔,一开一合,结构谨严。诗人曾经怀抱“大济于苍生”壮志和理想,希冀积极作为,无奈宦海汹涌,不得不“逃禄而归耕”,诗人壮志未酬,抱负未遂,不免有恨,而归隐园田之乐,一扫霾晦,光风霁月,自有另一番天地。所以,“欢来苦夕短”,既是本诗的收笔,也是对组诗“归园田居五首”的收笔。
《归园田居》五首是陶渊明诗歌重要代表作品,其“田园诗人”桂冠即由此而来。五首诗歌紧承有序,浑然一体。第一首总写归园田之乐;第二、三首分写耕种之乐,以“但使愿无违”作结;第四、五首分写山泽之游,以“欢来苦夕短”作结。第四、五首山泽游,宛如一篇山水游记,被方东树称誉为“真非晚周以下文字所能及”(《昭昧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