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
浴兰汤兮沐芳,①香汤洗身又洗发,
华采衣兮若英。②五彩衣服象鲜花。
灵连蜷兮既留,③舒屈婉转停脚步,
烂昭昭兮未央。④光辉灿烂照无涯。
蹇将憺兮寿宫,⑤缓步安然入寿宫,
与日月兮齐光。神与日月共光明。
龙驾兮帝服,⑥龙驾车啊穿帝服,
聊翱游兮周章。⑦自由自在四方遊。
灵皇皇兮既降,⑧辉煌云神已下降,
猋远举兮云中。⑨忽又高飞升天上。
览冀州兮有余,⑩俯览大地尚有余,
横四海兮焉穷。(11)铺充四海无边际。
思夫君兮太息,(12)思恋神君长叹息,
极劳心兮忡忡。(13)心中忧劳情戚戚。
【注】①浴:洗身;沐:濯发。②华采衣:这里说云神穿着华丽彩色衣服,是就云霞想象而来。荀卿《云赋》:“五采备而成文。”英:花。③灵:云神,祭祀时由巫扮演。连蜷:舒屈宛转的样子。④烂:光辉灿烂。昭昭:明亮。央:已。未央,犹言无穷极。⑤蹇(jian):《说文》:“蹇,跛也。”引申为滞留或迟行。旧注或以为发语词,非。憺(dan):安。这里指安享祭祀。寿宫:奉神之宫。⑥帝服:天神之服。楚辞中“帝”,有的指天帝,有的指帝王,有的指一般天神。此处即属后者。帝服即指云神所着之采服。⑦周章:往复环遊。⑧皇皇:辉煌。⑨猋(biao):迅急的样子。远举:犹言高飞。⑩冀州:古代划中国为九州,冀州居中原地区,为九州之首,故习惯上也以冀州代表中国大地。有余:犹言不足一览,绰绰有余。(11)横:广铺充满的意思。《礼记》“以横于天下”。注:“横,充也。”四海:古代认为九州大地以外,被东、西、南、北四海所包围。故四海即指大地以外,整个世界。焉穷:何穷,犹言无穷极。(12)夫(fu):指示代词。夫君,犹言彼君,此指云中君。太息:叹息。(13)劳心:用心劳苦。
本篇究竟描写何神,历来说法不一。《楚辞补注》谓“云神丰隆也。”朱熹《楚辞集注》亦称“谓云神也。”这是一般的看法。另外还有水神说(王闿运《楚辞释》),雷电神说(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月神说(姜亮夫《屈原赋注》),以及泽神、虹神说等等。发生这些说法的原因主要是本篇的标题“云中君”,与《东君》、《湘君》、《河伯》等不类。“君”为神之尊称,而唯独本篇加一“中”字;另外,则是从本篇所写的神灵状况看,其身份不像其他篇那么明确。
其实,云中君当即指云神,因其居于云中,驾驭浮云来去而得名。《离骚》:“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思美人》:“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都是说云神丰隆乘浮云而来去。证之本文,这位云神被写得高洁华美,充满光辉,且来去迅速,不受大地、四海阻隔,正是对天上采云特征的掌握和赞颂。至于云神为何受祭,一般认为云行雨施,与祈雨有关(马茂元《楚辞选》),实际上,在楚神话中云神之外另有雨师,而从本文来看,除颂赞云神的来去迅速、广视大地、四野之外,并无一点施雨的描写。我以为在资料有缺的情况下,只能说它是对自然物性格化的描写,是对大自然奇观的歌赞。
天空中的浮云,洁白明丽;有时化为云锦,霞光灿烂,但又倏忽泯灭,变化万端。在高空中,它与日月齐辉,而周流往返,又无所不到,无处不在。正是出于这样的印象与感受,铸成了人们关于自然神——云神所特有的形象。
这首诗写祭云神时出现的场面和感受。云神由群巫登台扮演。
诗是这样开始的:在久久企盼中,高贵的云神出现了。他浴兰沐芳,身着采衣,象朵朵盛开的鲜花一样,高洁美丽,神采动人。同时,他身材柔软,欲行又止,卷舒自如,而又容光四溢,光辉夺目。他是在人们虔诚的祈求下,暂来人间停留的。
接着,他缓缓地步入了人们为他准备好的地上行宫——寿宫,登上神位,享受祭礼。我们看这位高贵的云神,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可与日月丽天相媲美。但他的好动性格,使他并不能久留。享祭甫毕,便又起身,驾龙车,服衮衣,迥环遨遊,准备升天而去。
果然,“神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人们所景仰的云神,在一片光辉中降临的时候,曾给人们带来无限的欣喜;但倏忽之间,便又高升远举,飘飞而去。
看,翱遊于高空的云神,该有多么自由、博大啊:“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他俯视大地,大地不足其一览:身影所及,四海未能限量其游程。这是对云神性格、行踪的描摹和刻划,也是对云神的赞颂。
云神已去,祭典宣告结束。但人们对这位来去飘忽,美丽多姿的神灵,却无限依恋。“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景慕、惆怅、劳思之情,溢于言表。
《九歌》做为一组祭神、娱神的诗歌,带有原始宗教色彩,但从文学艺术角度看,它实质上是一组优美的神话题材作品。作者通过丰富的想象,把大自然中的景物性格化。其中既有作者对自然美的捕捉,又蕴含着人们对某些理想的追求。天空的云锦,是那样美丽高洁,自由博大,从而引起人们无限的歆羡。因此,这种对自然神的塑造,对自然神的颂赞和依恋,也正反映了人们对人世间美好事物的追求,是某些社会感情的折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