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 [美国]奥尼尔

出版时间:2010-04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 [美国]奥尼尔 : 【作品提要】
母亲玛丽原本是大家闺秀出身,嫁给著名演员蒂隆之后,生活长期漂泊无定,心理变得孤独与压抑,久而久之发生变态,曾经有过多次轻生的念头。后来由于产后病痛,以注射吗啡来舒解,不幸染上毒瘾,常常处在自责与悔恨当中,全家也因此笼罩在阴云之中。
玛丽从疗养院回家不久,健康状况不错,家人也欣慰无比,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然而,好景不长。先是小儿子埃德蒙的咳嗽引起大家的不安,接着又为母亲的彻夜难眠感到担忧,暗中监视却又引起玛丽的反感。家庭气氛完全发生了变化,连屋外的阳光也被大雾所代替。不幸接踵而至: 玛丽旧病复发,心理变态加剧,埃德蒙也被确诊患上了不治之症——肺结核。父子三人陷入了绝望之中,只能借酒浇愁,并落进了互相指责、忏悔和自责的怪圈之中。此时,玛丽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毒品的麻醉使之沉浸在一片幻觉之中,少女时代那无忧无虑的修道院生活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一家人则一动不动地坐着,无望地凝视着这漫无止境的长夜……

【作品选录】

第二幕


第一场


  景同前。中午十二点三刻左右。这时,右边窗户已经没有阳光进来。户外天气依然晴朗,只是渐渐闷热起来。大气中一片雾濛濛的,连耀眼的日光也变得朦胧起来。
  埃德蒙坐在桌子左边的椅子上看书。他竭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但却做不到。他似乎在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他的神态十分不安,忧心忡忡,看上去比上一幕病得更重了。
  女佣凯瑟琳从后客厅进。她托着一个盘,盘上置一瓶勃尔本威士忌、几只酒杯和一罐冰水。她是个胖胖的爱尔兰农家女。二十来岁,长得还算漂亮,红红的脸蛋,乌黑的头发,一对蓝眼睛——随和、无知、笨手笨脚,一副好心做坏事的蠢相。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埃德蒙装出专心读书的样子,对她不予理会。但她丝毫也不觉察。
凯瑟琳 (为了表示亲昵,喋喋不休地)喏,威士忌在这儿。马上就开饭了。我去喊你父亲和杰米先生,还是你去?
埃德蒙 (照样看书,并不抬头)你去吧。
凯瑟琳 奇怪,你爸爸也不看看手表。每次都是等他等得开饭迟了。布丽奇特老骂我,倒好像是我的错。不过,你爸爸虽然年纪大了,还是相貌堂堂。你一辈子也甭想有他那么漂亮——杰姆先生也不会。(咯咯笑个不停)我敢打赌,要是杰姆先生有表的话,他才不会忘了收工时间,回来喝杯威士忌呢!
埃德蒙 (不理她也不成,咧开嘴笑了)我不跟你打赌,你准赢。
凯瑟琳 我再打个赌,还是会赢的。你把我支开,让我去喊他们吃饭,你就可以乘机会在他们回屋之前偷喝一杯,是吗?
埃德蒙 喔,我可还没有想到——
凯瑟琳 哼,你没想到!这话说到哪里去都没有人相信。
埃德蒙 既然你现在提醒了我——
凯瑟琳 (忽然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埃德蒙先生,我可从来不会劝人喝酒的。真的,就是为了喝酒,我老家的一个叔叔送了命。(变得宽厚起来)当然,要是你心情不好或者害了感冒,难得喝一滴也没有什么坏处。
埃德蒙 谢谢你替我想出一个好借口。(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最好也去喊一声我妈。
凯瑟琳 为什么?她一向很准时的,从来不用喊。上帝保佑她,她对我们下人很体贴。
埃德蒙 她在睡午觉呢。
凯瑟琳 我刚才在楼上干完活的时候她还没睡着。她躺在那间空屋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说她头疼得厉害。
埃德蒙 (他更加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哦,那好吧,就去喊一下我爸爸。
凯瑟琳 (走向纱门,嘴里嘀咕着)怪不得每天晚上我的腿就疼得要命。这样热的天我才不到太阳底下晒昏头呢,我就在游廊上喊。(她走到旁边游廊上去,将纱门砰的一声在背后关上,然后消失在去正面游廊的路上。一会儿传来她的喊声。)蒂隆先生!杰米先生!开饭了!
  埃德蒙刚才一直用惊恐的目光望着前方,听到喊声神经紧张地跳起身来,把读着的书也忘了。
埃德蒙 嗨,这丫头!
  一把抓过酒瓶倒了一杯,兑了点冰水喝起来。他正喝着,听到有人从前门进来,便急忙将酒杯放回盘内,重新坐了下来,将书打开。杰米从前客厅进。他手臂上搭着外衣,硬领和领带也已解下拿在手里,一边用手帕擦着额上的汗。埃德蒙抬起头来,仿佛正在专心看书被人打了岔。杰米看了一眼酒瓶和酒杯,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杰米 偷喝酒了,是吗?别装蒜啦,小鬼。你演戏的本领还差我一筹呢。
埃德蒙 (笑嘻嘻地)是啊,我瞧准机会先喝了一口。
杰米 (将手友好地搭在弟弟肩上)不错。你刚才干吗要骗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埃德蒙 我不知道进来的是你。
杰米 我叫老头儿看看表。当凯瑟琳拉开嗓门喊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咱们家这只爱尔兰百灵鸟!她那个嗓子只配到火车站报钟点!
埃德蒙 我正是因为受不了那嗓门才喝杯酒舒舒心的。机会难得,你也来一杯好吗?
杰米 正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他快步走到右边窗前。)刚才老头儿正在和那个老船长特纳尔攀谈呢。不错,他还在谈个不停。(他走回来喝了一杯。)现在得作弄一下他的眼睛。他那双老鹰眼睛可尖着哩,每倒过一次酒就记住还剩下多少。(他量出两杯水倒在酒瓶里摇了两下。)好了,这下子看不出来了。(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埃德蒙面前的桌上。)这就算是你在喝的水。
埃德蒙 妙极了!你想你真能骗得过他吗?
杰米 也许骗不过。但他也无法证明你喝了。(系上硬领和领带)但愿他不要只顾说话把午饭给忘了。我可饿了。(在埃德蒙对面坐下——烦躁地)就是为了这个,我讨厌在大门口干活。不管哪个傻瓜混蛋走过,他都要装腔作势地表演一番。
埃德蒙 (阴郁地)你觉得肚子饿倒还算运气。我就老是不饿,一辈子不吃饭也无所谓。
杰米 (对他关切地看了一眼)听着,小鬼。你了解我,我是从来不教训你的。不过哈迪大夫劝你戒酒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埃德蒙 哦,等他今天下午告诉我坏消息以后再戒不迟。在这之前先喝上几杯也无妨大局。
杰米 (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我很高兴,你对坏消息心里有了准备。这样真有坏消息来就不会太意外了。(注意到埃德蒙正盯住他看)我是说,你真的有病,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埃德蒙 (不安地)我没有欺骗自己。我自己难受自己心里最清楚,晚上热度一高直打寒战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哈迪大夫上次倒没有猜错,准是疟疾又他妈的发作了。
杰米 也许是,但也不能太肯定了。
埃德蒙 怎么啦,那你倒说说是什么?
杰米 见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医生。(突兀地)妈在哪儿?
埃德蒙 在楼上。
杰米 (盯了他一眼)她什么时候上楼的?
埃德蒙 哦,大概是我来看你们剪冬青树的时候。她说她要上楼躺一会儿。
杰米 你没告诉我——
埃德蒙 (为自己辩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累得要命,昨天一夜没睡好。
杰米 我知道她没睡。
  停顿。兄弟俩彼此避开对方的眼光。
埃德蒙 讨厌的雾笛弄得我也一夜没睡好。
  又一停顿。
杰米 这么说她一早上都呆在楼上?你没见到她?
埃德蒙 没有。我一直在这儿看书。我想让她有机会睡一会儿。
杰米 她会下楼吃午饭吗?
埃德蒙 当然。
杰米 (冷漠地)我看就不见得。她很可能不想吃饭。也许她又要开始独自躲在楼上吃饭了。这事以前发生过,对吗?
埃德蒙 (又害怕又有点愤愤不平)别说了,杰米!你为什么不往别处想,只想着——(入情入理地)你这样疑神疑鬼的,倒是你的不是了。刚才凯瑟琳还看见她来着。她并没有跟她说不下来吃饭。
杰米 那么说,她没在睡觉?
埃德蒙 那时候没睡,不过凯瑟琳说她躺着呢。
杰米 在那间空房间里?
埃德蒙 是的。你也真是,在空房间又怎么啦?
杰米 (发作)你这傻瓜!你为什么让她独自一人呆那么久?为什么不去陪陪她?
埃德蒙 因为她怪我——还怪你和爸爸——说我们老是偷偷地监视她,不放心她。她这话让我感到羞愧。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而且她还向我发誓——
杰米 (痛苦而不耐烦地)你应该知道她的话是不算数的。
埃德蒙 这一次是真话!
杰米 我们以前也这样相信过。(他朝桌子那一头探过身子,充满激情地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听我说,小鬼,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混蛋,不过你别忘了,这一套把戏我见得比你多得多。你是直到进了预备学校之后才知道家里出了事情。在这以前爸爸和我一直瞒住你。等我们再也瞒不下去,只得告诉你时,我知道这个秘密已有十多年了。我最清楚她玩的什么把戏。我今天整整一上午都在想着昨晚她以为我们都睡着了,一个人在干些什么。我脑子里老想着这件事,没想到现在你又告诉我她一个上午都把你支开,独自躲在楼上!
埃德蒙 她没有把我支开!你简直疯了!
杰米 (和解地)好了,小鬼,别跟我吵嘴了。我跟你想的一样,宁愿是我疯了。最近一些日子我真高兴得什么似的,因为差不多真的相信这一回——(忽然打住——眼睛穿过前客厅朝外面的穿堂望去——放低了声音,慌慌张张地)她下楼来了。还是你说得对。我真是个疑神疑鬼的混蛋。(两人不觉紧张起来,因为又满怀希望,又担心希望落空。杰米嘀咕着。)该死!我刚才不该只顾讲话,忘了再多喝一杯。
埃德蒙 我也是。
  他因心里紧张而干咳了两声,不想却引出了一阵不停的咳嗽。杰米担心而怜悯地瞥了他一眼。玛丽从前客厅入。初一看人们看不出她身上有何变化,只是感到她比刚才镇静了,不那么神经紧张,似乎恢复了早餐后我们最初见到她的样子。但很快人们就会发觉她眼睛有点异样,比刚才亮了一些,说话的声音和一举一动也有点特别,似乎故意在回避人。
玛丽 (忧心忡忡地走到埃德蒙身旁,用两手搂住他)你不要那么咳个不停。这对你喉咙不好。你不要感冒没好喉咙又发炎了。(她吻了吻他。他停住了咳嗽,很快地朝她担心地看了一眼。但是尽管他对母亲起了疑心,母亲的慈爱却使他疑虑俱消,暂时将一切往好处想。但就在这时,杰米却在一旁用探询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证实了自己的疑虑。他把眼睛盯着地板,脸上露出失望、痛苦和装作满不在乎的神色。玛丽继续往下说,半坐在埃德蒙那把椅子的扶手上,一只手搂着他。这样她的脸便躲在他头的后面,使他无法正面看着她。)不过我这么跟你说,倒好像我老是在挑你的错,说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原谅我吧,亲爱的。我这么说实在是要你注意身体。
埃德蒙 我知道,妈。你自己怎么样?休息过了吗?
玛丽 休息过了,感觉好多了。你出去后我就一直躺着。昨晚一夜没睡好,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呢。我现在神经不那么紧张了。
埃德蒙 太好了。
  他拍拍她那只搁在他肩上的手。杰米用一种奇特的、几乎是轻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埃德蒙并未注意到哥哥的眼神,倒是母亲注意到了。
玛丽 (装出开玩笑的口吻)天哪,你哭丧着脸干吗,杰米?又出了什么事啦?
杰米 (避开她的目光)没什么。
玛丽 哦,我忘了你在门口冬青树那儿干活来着。所以弄得现在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是吗?
杰米 随你怎么想,妈。
玛丽 (仍旧用开玩笑的口吻)嗳,你每次干完活总是这样,是吗?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孩子!你看他是不是这样,埃德蒙?
埃德蒙 他老是担心被人家见到了丢脸,真是个傻瓜。
玛丽 (说话神态有点奇特)是啊,做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要在乎人家怎么想你。(她一眼瞥见杰米抱怨地望着她,于是换个话题。)你爸爸在哪?我刚才听见凯瑟琳喊他来着。
埃德蒙 杰米说他和老船长特纳尔聊着呢。他又晚了,老是这样。
  杰米起身向右边窗口走去,借此机会转过脸去,背对着母亲。
玛丽 我跟凯瑟琳说过多少遍了,应该走到他跟前跟他说话,别那么尖声尖气地乱叫,倒好像这儿是搭伙的饭馆似的!
杰米 (望着窗外)她现在走下台阶跟他说了。(嘲讽地)你可把人家的金嗓子打断了。真是不恭之至。
玛丽 (严厉地——听任自己对他的厌恨情绪发泄出来)你才该对你爸恭敬一点!不许你再嘲笑你爸!我可不想听!你能做他的儿子是你的骄傲!他也许有他的缺点。谁没有缺点,他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他尽管出身低微,也没念过什么书,可硬是靠自己的力量闯出条路来!他在自己那一行里可算是登峰造极了!人人都羡慕他,可就是你一个人在那儿说他笑话——你这个人,要不是亏了你爸爸,你能这样一辈子游手好闲地过轻松日子吗?(杰米被刺痛了,转身盯着她,两眼含着谴责的敌意。她不觉有点内疚,将眼光避开,又补了一句,语气变得和解多了。)别忘了你爸爸年纪老了,杰米。你也真应该体贴体贴他老人家。
杰米 就我应该?
埃德蒙 (不安地)好了,别吵了,杰米(杰米又朝窗外望去。)我的天!妈妈,你怎么忽然跟杰米过不去了?
玛丽 (恨恨地)因为他那张嘴老是嘲笑别人,老是找别人的短处。(忽然出乎意料地换了一种超然的、不偏不倚的口气)不过我想也许是生活使他变成这个样子,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我们大家都一样,生活使我们变成这样,我们只能听天由命,毫无办法。有时候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我们自己还莫名其妙。可是一旦发生了什么,你就得一步步走下去,一误再误,到最后误了终身,自己心里想的事倒一件也实现不了。你就这样永远违背自己的心愿。
  埃德蒙见母亲神情异样,不觉恐慌起来。他抬起头想正眼看看她,她却躲开了。杰米回头望了她一眼——又赶紧看着窗外。
杰米 (无精打采地)我肚子饿了。但愿爸爸别老站在那儿不动。吃饭时候他老让我们等,到头来还要抱怨菜冷。
玛丽 (表面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实际上心里却并不在乎)不错,杰米。这真叫人恼火。你不知道有多恼人。你不需要当家,不必对付那班夏天临时的佣人。这些佣人知道不是长工,对什么事情都马马虎虎。只有那些自己有固定的家,而不是消夏住宅的人才能用得上好佣人。而且你父亲即使用临时工,也不肯出高价钱。所以每年我都得应付这班又蠢又懒的生手。不过我这话你们也不止听了一千遍了,你父亲也一直听我唠叨,可他就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根本不当回事儿。他认为钱花在自己住的房子上等于白花。他只知道住旅馆,而且从来不住上等旅馆,老是住蹩脚旅馆。他不懂什么叫个家,就是有个家他也不会舒舒服服过日子。可是到头来他还是要个家。他对这幢破破烂烂的房子还挺得意呢。他还真喜欢这个地方。(笑了笑——无可奈何,但又觉得好笑)想起来也真好笑,他就是这么个怪人。
埃德蒙 (又忐忑不安地抬头看她)你唠唠叨叨说这些干吗呀,妈。
玛丽 (赶紧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拍拍他的脸)也是,没什么非说不可的,亲爱的。我说了这么一大套,真傻。
  说话间凯瑟琳从后客厅进。
凯瑟琳 (饶舌地)开饭了,太太。我遵照您的吩咐到院子里去喊蒂隆先生,他说他马上就来,可是还在和那人没完没了地谈着话,他说当年——
玛丽 (不感兴趣地)好了,凯瑟琳。跟布丽奇特说很抱歉,只好让她再等几分钟,等先生来了再开饭。
  凯瑟琳应了声“是,太太”,便从后客厅出去了。一路上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
杰米 讨厌!为什么不先开饭,偏要等着他?他叫我们先吃的。
玛丽 (带着一丝心不在焉的微笑)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还不知道你爸爸的心思?要是我们不等他,他会生气的。
埃德蒙 (跳起身来——似乎很高兴有个借口离开这儿)我去催催他。(他走出屋子,来到边上的游廊。不一会儿,游廊上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嗨!爸爸!快来,我们等了你半天啦!
  玛丽这时已从椅子扶手上站了起来。她的两手在桌上不安地扭动着。她并没朝杰米看,但却感觉到他正在用一种冷嘲热讽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脸和手。
玛丽 (紧张地)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杰米 你自己知道。
玛丽 我不知道。
杰米 哦,天哪,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妈,我可不是瞎子。
玛丽 (此刻正眼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茫然、执拗的神气)我不懂你说的什么。
杰米 不懂?对着镜子照照你的眼睛!
埃德蒙 (从游廊进)我到底让爸爸动动脚了。他马上就到。(对母亲和哥哥瞧了一眼,母亲避开他的目光——他心中感到不安。)出什么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
玛丽 (被他的到来弄得更加心烦意乱,又是内疚又是不安,激动得什么似的)你哥哥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他一直在那儿指桑骂槐地不知说些什么。
埃德蒙 (转向杰米)你这个混蛋!
  他向前跨了一步,好像要揍他的样子。杰米耸耸肩转过身去,只管望着窗外。
玛丽 (更加不安起来。一把抓住埃德蒙的手臂——紧张地)马上给我闭嘴,听见了吗?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起粗话来!(忽然她语气和举止又回到原先那种奇特、超然的样子)你错怪了你哥哥。他也没有办法。他以前的遭遇把他变成这个样子。就跟你爸、你和我一样,我们也都没有办法。
埃德蒙 (惊慌起来——在毫无希望中还抱着一丝希望)他胡说!完全是胡说八道,是不是,妈妈?
玛丽 (一直避开他的目光)你说什么胡说不胡说的?你现在也像杰米一样,说话叫人猜谜。(这时,她的眼睛与埃德蒙痛苦、谴责的眼神相遇了。结结巴巴地)埃德蒙!别这样!(她把眼睛移向别处,立刻恢复早先那种奇特、超然的态度——冷静地)看,你爸爸走上台阶来了。我得去叫布丽奇特开饭了。
她从后客厅走出。埃德蒙慢慢向他那把椅子走去,看上去一脸病容,毫无希望的样子。
杰米 (仍旧站在窗口,并不回头)还有什么要说?
埃德蒙 (不愿同意哥哥的想法——有气无力地争辩)什么还有什么要说?我说你在撒谎。(杰米又耸了耸肩。从前面游廊上传来纱门关上的声音。埃德蒙郁郁不乐地。)爸爸来了,我希望他能大方一点,让大家都喝点酒。
  蒂隆从前客厅进,一边在穿外衣。
蒂隆 对不起,我来迟了。特纳尔船长过来和我闲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打开话匣子就没个完。
杰米 (并不转身——冷淡地)你意思是说他一听起来就没个完吧?(蒂隆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桌前仔细看看酒瓶,测量着瓶里威士忌还剩下多少。杰米不用转身就猜到他在干什么。)别看了,瓶里的酒没少。
蒂隆 我才不留心这个呢。(挖苦地补充一句)你在家里呆着,瓶里酒少没少还不一样?你的那些花招我早领教了。
埃德蒙 (木然地)你是说让大家都喝上一杯?
蒂隆 (对他皱了皱眉头)杰米干了一上午的活,倒是应该请他喝一杯的。可是对你,我就不客气了。哈迪大夫说过——
埃德蒙 让哈迪大夫见鬼去!喝一杯酒死不了,我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爸爸。
蒂隆 (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神气)好吧,那么你也来一杯吧。我总觉得上等威士忌酒饭前适可而止地喝一点开开胃,倒是再好也没有的补药。(埃德蒙站起身,接过父亲递给他的酒瓶,满满地斟了一杯酒。蒂隆不满地皱起眉头。)我刚才说了,要适可而止。(他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将酒瓶递给杰米,嘴里嘀咕着。)跟你们说适可而止等于白费口舌。(杰米对他的暗示置之不理,只顾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父亲一脸怒容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又打起精神,高举酒杯。)好,祝各位健康快乐!
  埃德蒙苦笑了一声。
埃德蒙 真会开玩笑!
蒂隆 你指的什么?
埃德蒙 不指什么。来,我敬你一杯。
  大家喝酒。
蒂隆 (开始感到气氛不对头)这儿怎么回事?空气沉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愤愤地转向杰米)你要喝就给你喝,还要怎样?干吗哭丧着脸?
杰米 (耸耸肩)过一会儿你也唱不起歌来的。
埃德蒙 别说了,杰米。
蒂隆 (开始感到不安——换个话题)我还以为饭已经好了。我都快饿昏了。你妈呢?
玛丽 (从后客厅回来,高声应着)我在呢。(她走了进来,显得非常兴奋,很不自然。说话时眼睛朝四处环顾,可就是避开在座三人的脸。)我刚才哄了布丽奇特好一阵,总算让她的气平了下来。她知道你又晚到就大发脾气。我倒不怪她。她说如果为了等你把菜都煮干了也是活该。她才不管你爱不爱吃呢。(越说越激动)好了,我一直装模作样地把这当成个家来操心,我可受够了!你也不帮帮我的忙!你从来不肯动一动手,你就不知道这个家该怎么当!不,你根本不要家!你从来就没有要过一个家——从我们结婚那天起!你这种人就配打光棍,住蹩脚旅馆,请些狐朋狗友坐酒吧间!(用一种奇特的神情补充了一句,与其说在跟丈夫说话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干脆那样倒好,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大家呆呆地望着她。蒂隆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忽然间他变成一个疲惫不堪、心情沮丧的老人。埃德蒙对父亲瞧上一眼,知道他明白了真相。但是他仍忍不住要劝告母亲几句。
埃德蒙 妈!别说了。我们都吃饭去吧。
玛丽 (一惊。脸上立刻又显出那种不太自然的超然的表情,甚至还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是的,你爸爸和杰米一定肚子饿了。这个时候我还来翻旧账,实在太不体谅人了。(用手臂搂住埃德蒙的肩——流露出一种溺爱、关切的感情,同时又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真希望你胃口好起来,亲爱的,你一定要多吃一点。(她眼睛忽然停在他身边的那只威士忌酒杯上——厉声地)这儿怎么有个酒杯?你喝酒了?嗨,你怎么这样不懂事?你不知道这酒对你身体最有害?(转身责怪蒂隆)应该怪你,杰姆斯。你怎么能让他喝酒?你要送他的命吗?你忘了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他生了病还不肯戒酒,还说医生都是些傻瓜!他的想法跟你一样,以为威士忌是补药呢!(眼里露出恐怖的神情,说话也结结巴巴了)当然,我爹的事和眼前是两回事,不能相提并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要——请原谅我,杰姆斯,我不该怪你。稍微喝一口,如果能让埃德蒙增进食欲的话,不一定会有什么害处。
她拍拍埃德蒙的脸逗着玩,神情又变得奇特而超脱。埃德蒙把头一扭,转过脸去。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本能地走开了。
杰米 (粗鲁地,为的是掩饰自己的紧张不安)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我们吃饭去吧。我在冬青树底下泥地里干了一上午的活,就为的是挣这一顿饭吃。(他眼睛躲开母亲,从父亲身后绕过,走到埃德蒙眼前,抓住他的肩膀。)来吧,小鬼,咱们填肚子去。
  埃德蒙站起身来,眼睛还是躲躲闪闪避着母亲。兄弟俩从她身边擦过,向后客厅走去。
蒂隆 (呆呆地)好吧,你们跟妈一起去,我随后就来。
  可是他们不等母亲,只顾往前走。她望着他俩的背影,心里不好受,但又无可奈何。当兄弟俩进了后客厅,她也打算尾随而入。但蒂隆那双充满忧伤和谴责的眼睛望着她。她感觉到他的目光,猛地转过身来,但却依然避开他的视线。
玛丽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两手不安地拢了拢头发)我的头发散了吗?昨晚没睡好,我累坏了。我原想今天早上最好能躺一会儿,谁知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真够舒服。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醒来后又梳过头的。(勉强一笑)虽然我还是老样子,找不到眼镜。(严厉地)别再那么瞧着我!你这样瞧着我,倒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恳求地)杰姆斯!你不明白怎么回事!
蒂隆 (憋住一肚子的气)我明白得很,我明白自己是个大傻瓜,一直把你的话信以为真!
他从她身旁走开,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玛丽 (脸上又露出刚才那种执拗、挑衅的神气)你说把我的话信以为真,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只觉得你们都在怀疑我、监视我,对我毫不信任。(指责地)你怎么喝第二杯了?你午饭前不是一向只喝一杯的?(痛苦地)我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今晚你又要大醉了。好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也许是——第一千次了吧?(又忍不住恳求起来)哦,杰姆斯,我求求你!你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真为埃德蒙担心!我怕他——
蒂隆 我不想听你的狡辩,玛丽。
玛丽 (受到极大打击)狡辩?你意思是——哦,你不要以为我又是那样了!你千万不能往那上头想,杰姆斯!(然后又回到原来那种古怪而超然的状态,径自走开,一边漫不经心地)我们也去吃午饭吧,亲爱的?我是什么也吃不下,但我知道你饿了。(他缓慢地走到门口她站的地方,走路的神态简直有点老态龙钟。当他走近时,她止不住自己的痛苦,悲悲戚戚地哭喊出来。)杰姆斯!我好苦啊!我想尽了办法不这样的!请你相信我——
蒂隆 (禁不住感动起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知道你已经想尽办法了,玛丽。(痛苦已极)可是看在上帝的面上,你为什么不挺住呢?
玛丽 (脸上又露出一副坚决不承认的表情)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你要我挺住什么?
蒂隆 (绝望地)算了吧,现在说也没用了。
  他向前走去,她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旁,两人步入后客厅。

(汪义群译)


【赏析】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是一出四幕剧。整个故事发生在蒂隆家消夏别墅的起居室。全剧矛盾冲突的焦点围绕着母亲的戒毒和小儿子埃德蒙患肺结核这两件事上。母亲玛丽从小在修道院办的学校里接受教育,有着很高的文化修养和丰富而细腻的精神要求,由于爱上著名演员詹姆斯·蒂隆而和他结合了。然而,婚后生活完全不同于她的梦想。她得成年累月地跟着剧团到处奔波,没有自己的家,没有自己的亲戚朋友,没有安定的生活。这一切使她十分苦恼。长期的孤独压抑导致她产生变态心理,甚至多次想自杀。后来由于产后病痛,误信庸医的话注射过量吗啡而染上了毒瘾,更是常常处在自责和悔恨之中,不但自己精神上极度痛苦,而且整个家庭也为之笼罩了一层悲哀的阴云。
剧本一开始,玛丽刚从疗养院回来不久,一家人见她健康状况大为好转,都感到十分高兴。因此,第一幕给人的感觉是阳光明媚、充满快乐和希望。幕启时阳光从窗外透入,大家有说有笑的,家庭气氛十分融洽。正像父亲詹姆斯后来对儿子杰米说的:“这两个月对我真像天堂的日子,我们这个家又像个家了。”但是,无情的打击接二连三地来临——先是小儿子埃德蒙的咳嗽引起家人的忧虑和不安,接着又是母亲的整夜不眠使大家忍不住要回忆起可怕的往事,担心她毒瘾并未彻底戒掉。于是一家人在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这又引起玛丽的极大反感,也使他们感到内疚和羞愧。之后,长子杰米和弟弟埃德蒙又责怪父亲,埋怨他以前过于吝啬,在母亲产后病痛时舍不得花钱请好医生,结果耽误了病情,还让她染上了毒瘾。从第二幕起,阳光逐渐消逝,窗外雾气越来越浓,屋子里的气氛也由轻松、充满希望而转为沉重、压抑、失望和猜疑。众人担心的事终于证实了: 母亲旧病复发,在吗啡的刺激下心理变态、神情异常。医生的来电又证实埃德蒙确已患上在当时被认为不治之症的肺结核。父子三人绝望之余,借酒浇愁,互相指责。到了第四幕,已是夜深人静。父子三人仍在那里喝酒。一面互相责怪,一面深自悔恨。每一责怪引出另一责怪,每一忏悔和自供引出另一忏悔和自供,这样就将他们各人的内心伤痛和以往的悲惨经历一一重现出来。最后母亲再次出现,此时她已经深深地麻醉了,完全沉浸在幻觉之中。恍惚之间她又回到自己少女时代那快乐的、无忧无虑的修道院的生活。一家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等待着他们的是渺茫的前途,永无止境的漫漫长夜……
这里所选的是剧本的第二幕第一场。正午时分,父亲和大儿子杰米正在屋外修剪冬青树,母亲在楼上休息,小儿子埃德蒙在楼下客厅看书。这时女佣凯瑟琳从后客厅出来,她是来喊众人去用饭的,因为厨娘布丽奇特已经把饭做好了。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一家人显然生活得相当阔绰,不但有一栋消夏别墅,而且有自己的厨娘和女佣。两个儿子又很听话,一个在院子里帮父亲打理庭院,一个在安安静静地读书。但是,随着剧情的展开,我们知道这接下来的一天,一定是一个沉重的一天。
首先,对于小儿子埃德蒙来说,这可以说是一个决定命运的日子。他在等待医院的化验结果。他虽然表面上在看书,其实是心不在焉。这两天他一直咳嗽不停,晚上还有低热,种种征兆都暗示着可能患上了肺结核。同时,埃德蒙还在为母亲的身体担心。他原以为母亲在楼上睡午觉,所以没有下楼用饭。但凯瑟琳告诉他母亲躺在楼上那间空屋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而且还说她头疼得厉害。这一切使埃德蒙不得不怀疑母亲戒毒失败,又吸上了毒。哥哥杰米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他说:“也许她又要开始独自躲在楼上吃饭了。这事以前发生过。”而母亲玛丽则千方百计隐瞒自己的病情,同时又埋怨丈夫和儿子老是偷偷地监视她,不放心她。我们从玛丽埋怨丈夫的话中,知道了她过去所受的委屈:“我可受够了!你也不帮帮我的忙!你从来不肯动一动手,你就不知道这个家该怎么当!不,你根本不要家!你从来就没有要过一个家——从我们结婚那天起!你这种人就配打光棍,住蹩脚旅馆,请些狐朋狗友坐酒吧间!”
面对着生活中的不如意,这家人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正像玛丽所说的那样:“我们大家都一样,生活使我们变成这样,我们只能听天由命,毫无办法。有时候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我们自己还莫名其妙。可是一旦发生了什么,你就得一步步走下去,一误再误,到最后误了终身。”作者非常强调过去对现在的影响。剧中人都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面,历史成为他们精神困扰的根源。玛丽说:“我们当中谁能够忘记过去?它困扰着我们大家。”确实如此,父亲蒂隆因为过去的艰苦生活,一直担心会进贫民院,因此一门心思赚钱,葬送了自己的艺术生涯,失去了精神上美好的追求。玛丽则陷入对年轻时代的回忆中,留恋少女的温馨和短暂的初恋,不能正视现实。儿子杰米由于亲眼目睹母亲吸毒,在痛苦和绝望中沉溺于酗酒和狎妓而不能自拔:“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忘记不了过去。”
剧中多次运用了象征手法。从第二幕开始出现的雾就是一个象征。随着剧中人心情越来越压抑,雾气也越来越浓,像一堵墙一样将他们与外界隔开,使他们的家显得越来越孤独。可以说,这外在的雾,实际上是人物内心的雾的反映,是玛丽吸毒后的精神恍惚和男人们酒后神志不清的反映。这雾与玛丽对世界的看法也有联系。当她清醒的时候,她不喜欢雾,甚至讨厌雾。但当她吸毒后,她却喜欢起雾来了。她对女佣凯瑟琳说:“我对雾并不在乎,凯瑟琳,我还真有点喜欢它呢。雾可以把你和外面那个世界完全隔开。你觉得在雾里一切都变了,什么都不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谁也不会找到你,不会来碰你。……我讨厌的是雾笛;它不让你独自一人,它老是提醒你、警告你,把你拉回到现实里来。”也就是说,雾笛提醒吸了毒的玛丽,她必须回到现实世界,尽自己的责任做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她的吸毒是一种逃避,一种自我放逐。一旦躲在自我麻醉的迷雾中被唤醒后,便不可避免地感到内疚与自责。
剧本用细腻的笔触刻画出蒂隆一家四口作为生活中的失败者的心态。母亲玛丽是个典型的幻想家,她常常在往事中寻找幻象。她自己承认,她吸毒的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这药能带你往回走——回到很远很远的往昔。直到再也不觉得痛苦为止。只有过去那些快乐的日子才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然而她对过去的回忆在很大程度上仅仅是一种幻想而已,她是靠着幻想而活着的。和她相比,父亲蒂隆似乎是清醒的: 既不吸毒,也不酗酒。然而他同样是生活中的失败者,是这个崇尚物质主义的社会的受害者。他具有表演的天赋,也一心想演好莎士比亚的名著,他说:“我演他的戏倒还真出色呢,总能从他那里获得灵感。要是我努力下去,准能成为一个演莎士比亚的大明星。”遗憾的是,这一梦想永远无法实现。由于《基度山恩仇记》这一充满悬念和惊险的情节剧具有票房价值,能讨观众的欢喜,所以他一演再演,欲罢不能。做莎士比亚大明星,成为永远不可企及的梦想。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不仅仅是奥尼尔对自己生活的总结,也是对他那个“支离破碎、没有信仰”、“失去了自己的灵魂”的时代的精神危机的曲折反映。在这个剧本中,作者对人物的心理剖析达到了新的高度,每个人物都表现出不同层次的心理活动,人物间的对话包含大量细腻而深刻的潜台词。国外一般都认为这出戏对演员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只有那些在演技上炉火纯青并具有真正内在深度的演员才能胜任。因此,在美国,剧中的玛丽一角向来是女演员争演的角色,不少演员甚至将一生中能扮演这个角色视作莫大的荣誉。

(汪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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