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夫人 [挪威]易卜生 : 【作品提要】
艾梨达是海的女儿,她自小与父亲住在大海深处,日夜守护着波涛海风中的航标灯。她的母亲就是大海。每日,陆上小镇的人们看着长发飘逸的她带着海风回来,眉宇间满是喜悦和欢欣,有大海的气息,更有大海的神秘。而当她回到她丈夫房格尔大夫的家中,她就变了个模样: 愁眉深锁,怅然若失;她整日无语,面向大海,仿佛她的魂留在了那里。房格尔大夫对她非常疼爱,却医治不了她的“心病”。在大夫的坚持和一再敦促下,她终于道出了深藏于她内心多年的隐痛: 原来多年前她曾与一个来自北方的水手订婚。后来,这水手因船上的一桩命案而被迫逃离。
水手“陌生人”回来找艾梨达,她想随他而去。但房格尔大夫这几年对她的爱和体贴,使她难于断然做出决定。水手给她留下一天的时间思考和抉择。房格尔大夫与艾梨达进行了心对心的交流,当水手再次来到房格尔家时,艾梨达还是难以抗拒他的强大的诱惑。房格尔大夫在百般挽留无效的情况下,无奈地表示愿意“取消咱们的交易”,以便艾梨达自由地选择自己的道路。获得自由的艾梨达最终选择了拒绝“陌生人”,留在房格尔身边,开始新的生活。
【作品选录】
第五幕
房格尔大夫花园远处一角,靠近鱼池。夏日傍晚,暮色渐深。
阿恩霍姆、博列得、凌格斯川、希尔达一同坐在海峡里一只小船上,沿着左岸划过来。
希尔达 喂,咱们从这儿跳上岸多省事!
阿恩霍姆 别跳,别跳!
凌格斯川 希尔达小姐,我跳不上去。
希尔达 阿恩霍姆先生,你也跳不上去吗?
阿恩霍姆 我不想跳。
博列得 咱们还是走浴场台阶道儿上岸吧。
他们把船向右划出去。
这时候巴利斯泰从右边在便道上出现,手里拿着乐谱和一只弯管喇叭。他转身向船上的人打招呼,跟他们说话。船上的答话声音越来越远。
巴利斯泰 你们说什么?对了,当然是为了欢迎那只英国轮船。这是它今年的末一班。如果你们诸位想欣赏音乐的话,别耽搁得太久。(大声嚷)什么?(摇头)听不见你们说什么!
艾梨达头上蒙着围巾从左上,房格尔跟在后面。
房格尔 艾梨达,你放心,时间还很多呢。
艾梨达 不,不,时间不多了!他随时都会来。
巴利斯泰 (在篱笆外面)啊,房格尔大夫,晚安!房格尔太太,晚安!
房格尔 (认出是他)哦,原来是你!今晚是不是又有音乐会?
巴利斯泰 有。音乐协会想表演一次。这个季节庆祝会倒不算少。今晚开会是欢迎那只英国轮船。
艾梨达 那只英国轮船?它已经看得见了吗?
巴利斯泰 还看不见。可是你要知道,它是从海峡里许多岛中间钻过来的,一眨眼就到面前了。
艾梨达 不错,确是如此。
房格尔 (一半向艾梨达)这是那只轮船的末一班。过了今晚,咱们就见不着它了。
巴利斯泰 房格尔大夫,想起来好凄惨!我刚才说过今晚要开欢迎会,其实是惜别的意思。真是!真是!快乐的夏天快要结束了。诗人在悲剧里说得好,“所有的海峡不久都要封冻了。”
艾梨达 所有的海峡都封冻了——对。
巴利斯泰 想起来真凄凉!这几个月我们像小孩子似的过惯了夏季的快活日子,要我们去将就阴沉沉的日子可不容易啊。这话当然是指开头说,时候久了,我们也能适应——适应新环境。房格尔太太,我们是有这副本事的。(鞠躬,从左下)
艾梨达 (远望海峡)这么悬空地等着真要命!最后这半点钟真难过!
房格尔 你还是一心要跟他当面谈话吗?
艾梨达 我必须跟他当面谈一谈,因为我必须根据自愿做个选择。
房格尔 艾梨达,你没什么可选择的。你不能选择,我不准你选择。
艾梨达 你没法阻挡我选择。你也好,别人也好,谁都阻挡不住。如果我想跟他走、跟他过日子,你可以勉强拖住我,不让我走。这个你做得到。然而万一我心里选择的是他,不是你,这种精神上的选择你就没法阻挡。
房格尔 你这话说得对,那个我没法阻挡。
艾梨达 再说,我本身也没有力量抵抗!在你家里,没有一桩可以吸住我、拴住我的东西。房格尔,在你家里,我完全是个无根无绊的人。两个孩子不是我的——我是指她们的心说。她们的心从来没在我身上。我走的时候——假使我真要走的话——不管是今晚跟他走,还是明天上肖尔得维克港口——我既没有一把钥匙可以交出来,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嘱咐一句话。你看,在你家里,我完全是个无根无绊的人,从一开头我就是个局外人。
房格尔 是你自己愿意如此。
艾梨达 不是。我自己也没愿意,也没不愿意。我无非是没变动初到你家时的局面罢了。愿意保持这局面的人是你,不是别人。
房格尔 我当初以为这是对你最有利的安排。
艾梨达 对,房格尔,我很明白你的用意!可是现在到了算账的时候了。这笔债没法抵赖。在你这儿,没有什么可以拖住我、支持我、帮助我的东西。就是在本应该是咱们俩最宝贵的共同生活里,也没有吸得住我的魔力。
房格尔 艾梨达,现在我都看清楚了。所以,从明天起,你可以重新得到自由。从今以后你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艾梨达 你以为那是我自己的生活吗!噢,不是,不是。自从我跟你一同过日子以来,我自己的真正生活就滑进了错误的辙道。(两手捏紧,惊惶失措)今晚——再过半点钟——我撇掉的那个人就要来了,我对他本来也应该像他对我那么忠实!现在他要给我一个最后的机会让我重新过我自己的真正生活,过那种又能迷住我又能叫我害怕的生活,我不能出于自愿地拒绝他。
房格尔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必须委托你丈夫——也是你的医生——代你处理这件事。
艾梨达 房格尔,我很明白你的意思。老实告诉你,有时候我也觉得好像只要紧紧挨着你,我就可以平安无事地抵抗那些又能迷住我又能叫我害怕的力量。然而我做不到。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房格尔 艾梨达,咱们去散散步吧。
艾梨达 我倒愿意,然而我不敢。你知道,他说过要我在这儿等他。
房格尔 走吧。时候还早得很。
艾梨达 是吗?
房格尔 你放心,时间还挺富余。
艾梨达 那么,咱们就走一走。
他们从前面自右下。同时阿恩霍姆和博列得在鱼池上首出现。
博列得 (一眼看见房格尔和艾梨达的后影)快瞧!
阿恩霍姆 (低声)嘘!别惊动他们。
博列得 你知道不知道这几天他们俩在纠缠些什么?
阿恩霍姆 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博列得 我怎么会看不出!
阿恩霍姆 有什么特别事情没有?
博列得 有,事情还不少呢。你没看出来吗?
阿恩霍姆 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博列得 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
阿恩霍姆 我想你继母出门走一趟会有好处。
博列得 是吗?
阿恩霍姆 是。我觉得,如果她隔一阵子出去几天,对于大家都有好处。
博列得 如果她明天回到肖尔得维克老家去的话,她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阿恩霍姆 亲爱的博列得,你怎么无缘无故说这话?
博列得 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等着瞧吧,她不会回来了。希尔达和我一天不离开这儿,好歹她一天不会再回来。
阿恩霍姆 跟希尔达也有关系吗?
博列得 嗯,希尔达也许没多大关系。她究竟比小孩子大不了多少。再说,我看她心里崇拜艾梨达。你看,我的情形可就不同了,继母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
阿恩霍姆 博列得,好在你在家里也许住不了多少日子啦。
博列得 (急切)是吗?你跟爸爸提过这事没有?
阿恩霍姆 我提过了。
博列得 哦——他说什么?
阿恩霍姆 目前你父亲的心思全都贯注在别的事上头。
博列得 对,对,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阿恩霍姆 可是我从他嘴里探出了这么点消息: 他叫你别指望他能帮你什么忙。
博列得 别指望他——?
阿恩霍姆 他在我面前交代得很清楚,他说那种事他简直没法子帮忙。
博列得 (埋怨的口气)既然如此,你还忍心拿我打趣儿?
阿恩霍姆 我的好小姐,我何尝拿你打趣儿。走不走,全靠你自己。
博列得 全靠我自己?
阿恩霍姆 要不要出去见见世面,学习你想学的东西;要不要参加你在家里一心盼望的工作;要不要过比现在更幸福的日子。这些事都靠你自己。博列得,你的意思怎么样?
博列得 (合紧两手)嗳呀,那可太好了!可惜完全做不到。如果爸爸既不愿意也没办法的话——那么,世界上我就没有别人可找了。
阿恩霍姆 你肯不肯让你的老——你从前的老师帮你一把忙?
博列得 你,阿恩霍姆先生?你当真愿意——
阿恩霍姆 帮助你?对,我非常愿意帮助你,不仅嘴里说,并且真要做。现在我只问你接受不接受?你说!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博列得 你问我答应不答应!让我出去见世面,学些真正值得学的东西,做些在我看来好像又痛快又不可能的事?
阿恩霍姆 对了,这些事你现在都做得到,只要你愿意。
博列得 并且你愿意帮助我实现这种难以形容的幸福。哦,可是我要问你一句话,我能不能从生人手里接受这么大的恩惠?
阿恩霍姆 博列得,从我手里,你尽可以接受。从我手里,你什么都可以接受。
博列得 (抓住他两手)对了,我真觉得可以接受。我说不出是什么道理,然而——(感情激动)噢,我快活得、高兴得又想笑又想哭!啊,我居然有一天能尝到生活的滋味。我正有点担心,生怕我会白活一辈子。
阿恩霍姆 亲爱的博列得,你不必担心。可是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在这儿有什么牵挂没有。
博列得 牵挂?没有。
阿恩霍姆 完全没有?
博列得 没有,丝毫没有。当然,在爸爸身上有点儿牵挂。还有希尔达。然而——
阿恩霍姆 要说你父亲,你早晚总得离开他;再说希尔达,她也总有一天要奔自己的前程,无非是迟早罢了。博列得,除此之外,你大概没有牵挂了吧?没有拘束了吧?
博列得 没有。就这一点说,我爱上哪儿就可以上哪儿。
阿恩霍姆 好,既然如此,亲爱的博列得,你跟我一块儿走。
博列得 (拍手)啊,想起来真快活!
阿恩霍姆 我想你大概完全信任我吧?
博列得 完全信任。
阿恩霍姆 博列得,你有胆量把你自己和你的前途完全交给我?你觉得有胆量,是不是?
博列得 当然!我为什么没胆量?难道你不信?你是我的老师——我是指从前说。
阿恩霍姆 不单为那个,老师不老师,我觉得关系不太大。然而——唔——博列得——你既然是个没有牵挂的人——我问你——你愿意不愿意——愿意不愿意跟我在一块儿过日子——一辈子在一块儿?
博列得 (吃惊倒退)哦,你说什么?
阿恩霍姆 一辈子跟我在一块儿。博列得,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老婆?
博列得 (一半自言自语)不行,不行!这事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阿恩霍姆 你觉得绝对做不到吗?
博列得 阿恩霍姆先生,难道你嘴里说的真是你心里想的吗?(对他端详)再不然——也许——。在你给我出主意帮忙的时候,是不是你就存着这心思?
阿恩霍姆 博列得,你听我说。看样子,我刚才那句话冷不防地把你吓了一大跳。
博列得 啊,那么一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能不吓我一大跳?
阿恩霍姆 你这话的确不错。你当然不知道——你也没法知道,我这回上这儿来是为了你。
博列得 你上这儿来是——是为了我?
阿恩霍姆 一点都不错,博列得。今年春天,我接到你父亲一封信,信里有一段话使我感觉到——呃哼——你对于你从前的老师怀着一种略微超过友谊的眷恋。
博列得 爸爸怎么能说那种话?
阿恩霍姆 现在看起来,他的话并不是那意思。然而从那时候起,我就经常悬想着这儿有个女孩子在等我,在盼望我回来——博列得,别打断我的话!你要知道,在像我这个过了青春时期的人的心里,这种信念——或者是幻想吧——会产生极其深刻的印象。因此,我就对你发生了一股热烈而感激的情意。我觉得必须亲自来找你,跟你再见见面,并且告诉你,我在你身上也怀抱着我揣测你在我身上怀抱的那种情意。
博列得 现在你已经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你已经知道是你误会了意思!
阿恩霍姆 博列得,没关系。在我心里,你的形象会永远保持这个误会所引起的色彩。这话你也许不大了解,然而这是事实。
博列得 我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种事。
阿恩霍姆 可是现在你已经看清楚了?博列得,你的意思怎么样?你有没有决心做——做我的老婆?
博列得 阿恩霍姆先生,我觉得这事完全使不得。你做过我的老师!我不能想象可以跟你有别种关系。
阿恩霍姆 好,好,要是你当真觉得使不得的话,那么,博列得,咱们的关系还是照旧吧。
博列得 这话什么意思?
阿恩霍姆 我的意思当然是还是支持原来的提议。我要想法子让你出门,见见世面。我要让你学点你真心想学的东西,过着不依赖旁人的安稳日子。博列得,我还要给你安排更远大的前程。我永远是你的忠实可靠的朋友。这一点你放心。
博列得 唉,阿恩霍姆先生,这些事现在都做不到了。
阿恩霍姆 怎么连这都做不到了?
博列得 做不到了,你当然明白!在你对我说过那番话以后,在我那么答复你以后——。噢,你当然明白我不能从你手里接受那么大的恩惠!从今以后,你给我什么我都不能接受了!
阿恩霍姆 这么说,你宁愿坐在家里,让时光白白地过去吗?
博列得 啊,想起来真难受!
阿恩霍姆 你是不是甘心放弃出去见见世面的机会?甘心不参加你所说的你最渴望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世界上有无穷无尽可做的事情,难道你还甘心于一事无成吗?博列得,仔细想想。
博列得 是,是,阿恩霍姆先生,你的话很对。
阿恩霍姆 不但如此,将来你父亲去世以后,你也许会孤零零的无依无靠。或者你也许只能勉强嫁一个——不见得比我更称心的人。
博列得 我很懂得你说的句句是实话。然而——!也许归根结底——
阿恩霍姆 (很快地)怎么样?
博列得 (瞧着他,犹豫不决)也许归根结底不是完全做不到。
阿恩霍姆 博列得,你说的是什么事?
博列得 也许我可以接受——你——你刚才对我提出的事。
阿恩霍姆 你是不是说允许我做你的忠实朋友并给你帮忙?
博列得 不,不,不!这一层现在已经做不到了。阿恩霍姆先生,我倒宁愿做你的——
阿恩霍姆 博列得!你愿意——!
博列得 我——嗯,我愿意。
阿恩霍姆 你愿意做我的老婆?
博列得 对了,如果你还想跟我结婚的话。
阿恩霍姆 如果我还想!(抓住她的手)啊,谢谢,谢谢,博列得!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你最初的犹豫——都在我意料之中。如果现在我还不能使你全心全意地爱我,将来我一定做得到。博列得,我要把你当珍宝那么爱惜!
博列得 我也可以出去见见世面,参加生活了!这是你应许过我的。
阿恩霍姆 我决不失信。
博列得 我喜欢学习的东西都可以学习了。
阿恩霍姆 我还跟从前一样做你的老师。想想从前你跟我念书的最后那一年。
博列得 (默默出神)真想不到!我居然尝着了自由的滋味——可以走进新鲜世界了!并且不必为将来操心,不必为衣食担忧。
阿恩霍姆 在那些事上头你不用再费心。亲爱的博列得,这也是一桩受用的事,你说对不对?
博列得 当然。这我知道。
阿恩霍姆 (用手搂着她的腰)你瞧着吧,将来咱们要把日子安排得舒舒服服的!博列得,咱们俩一定能过平平安安、互相信任的日子!
博列得 对了,我现在也——我真相信咱们可以过得很圆满。(向右一望,慌忙把身子挣开)哦!你别告诉旁人!
阿恩霍姆 怎么了,博列得?
博列得 喏,那可怜的——(用手指)你瞧!
阿恩霍姆 是不是你父亲?
博列得 不是,是那年轻的雕塑家。他跟希尔达在那儿散步。
阿恩霍姆 哦,凌格斯川。你管他干什么?
博列得 你知道他身子多柔弱。
阿恩霍姆 我知道,如果这不完全是他的幻想的话。
博列得 不是幻想,是真的。他活不长了。其实他活不长也许倒好。
阿恩霍姆 你为什么说这话?
博列得 因为——因为我觉得他的艺术反正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别等他们来,咱们先走吧。
阿恩霍姆 好极了,亲爱的博列得。
希尔达和凌格斯川在池边出现。
希尔达 喂!喂!你们等我们一等行不行?
阿恩霍姆 博列得和我愿意先走一步。(他和博列得从左下)
凌格斯川 (轻轻一笑)现在这儿怪有趣的。大家走路都是成对儿——都是两个两个的。
希尔达 (瞧着他们的后影)我几乎敢赌咒他在向姐姐求婚。
凌格斯川 是吗?你看出来了吗?
希尔达 当然。那还不容易看,只要睁开眼睛就行。
凌格斯川 博列得小姐不会要他。这我敢担保。
希尔达 对,因为姐姐嫌他样子太老,还担心他不久就会秃头。
凌格斯川 我倒不是说单为那个。她反正不会要他。
希尔达 你怎么知道?
凌格斯川 因为博列得小姐答应过把另外一个人放在心上。
希尔达 只是放在心上?
凌格斯川 是啊,那个人不在的时候她只能这样。
希尔达 哦,那个人大概就是你吧?
凌格斯川 也许是。
希尔达 她那么答应过你吗?
凌格斯川 是啊,她答应过!可是请你别告诉她你知道这事。
希尔达 你放心,我的嘴跟死人一样地紧。
凌格斯川 你这人太好了。
希尔达 你这次出门回来以后,是不是打算订婚?打算跟她结婚?
凌格斯川 不,恐怕不行。你要知道,在最初几年里,我还不能谈结婚的事。到了我有办法的时候,又怕她年纪太大了一点,配不上我。
希尔达 那么,你还要她老把你放在心上?
凌格斯川 是的,因为那对我大有帮助。你要知道,我是艺术家。她自己没有事业,帮我这点忙不费什么力。当然,这还是她的一片好心。
希尔达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知道博列得老在家里想念你,你的雕塑就可以做得快一点?
凌格斯川 我想是的。如果我知道世界上某个角落里有一位美丽而沉静的年轻姑娘老在暗地里想念我——那股滋味一定很——很——。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希尔达 很激动人,你是不是这意思?
凌格斯川 激动人?对了。我正是这意思,或者类似这意思。(瞧了她半晌)希尔达小姐,你好聪明。你真是个聪明透顶的人。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的年纪就跟你姐姐现在差不多了。说不定那时候你的模样会像你姐姐。说不定你的志趣也会变得跟你姐姐一样。说不定你们姐妹俩会变成仿佛一个人。
希尔达 你喜欢有那么一天吗?
凌格斯川 我不知道。我想我会喜欢。然而,就目前说——就这夏天说——我倒愿意你只像你自己,完全照你现在这样子。
希尔达 是不是你最喜欢我像现在这样子?
凌格斯川 是,我非常喜欢你像现在这样子。
希尔达 嗯,你是艺术家,老实告诉我,我老穿浅色衣服,你觉得好不好。
凌格斯川 我觉得很好。
希尔达 这么说,鲜明的颜色跟我很合适?
凌格斯川 非常合适,很合我的脾胃。
希尔达 我还要问你,你是艺术家,你看我穿黑衣服怎么样?
凌格斯川 穿黑衣服,希尔达小姐?
希尔达 对了,全身穿黑的。你说好看不好看?
凌格斯川 夏天穿黑的不太合适。然而你穿黑的一定也非常好看,你的身材正好配得上黑颜色。
希尔达 (向前呆望)从脖子到脚都是黑颜色——衣服上镶着黑褶边,手上戴着黑手套,后头拖着一幅长黑纱。
凌格斯川 希尔达小姐,如果你那么打扮的话,我就想当画家,把你画成一个年轻的、美貌的伤心寡妇。
希尔达 或者画成一个给未婚夫服丧的女孩子。
凌格斯川 对,那也许更合适。可是你不见得愿意那么打扮吧?
希尔达 我不知道。我想那种形象很激动人。
凌格斯川 激动人?
希尔达 对了,想起来可以激动人。(忽然向左一指)哦,快瞧!
凌格斯川 (朝她指的方向瞧)那只英国大轮船!已经靠码头了!
房格尔和艾梨达在池边出现。
房格尔 艾梨达,我告诉你,是你弄错了。(看见希尔达和凌格斯川)什么,你们俩在这儿?凌格斯川先生,那只轮船还看不见呢,你说是不是?
凌格斯川 你说的是那只英国大轮船?
房格尔 正是。
凌格斯川 (用手指)房格尔大夫,它已经靠码头了。
艾梨达 哦!我早知道。
房格尔 它来了!
凌格斯川 像贼似的在夜里静悄悄溜进来的。
房格尔 你赶紧带着希尔达上码头去吧。快走!我知道她爱听那音乐。
凌格斯川 房格尔大夫,我们本来正要去呢。
房格尔 我们也许会来。一会儿就来。
希尔达 (向凌格斯川耳语)你看,又是一对。
希尔达和凌格斯川穿过花园从左下。在下面那段时间里,从海峡里不断传来悠扬的管乐器音乐。
艾梨达 他来了!他在眼前了!我感觉得出来。
房格尔 艾梨达,你还是进去的好。让我一个人见他。
艾梨达 啊,不行!不行!(猛叫一声)哦,房格尔,你看他不是来了吗!
那陌生人从左上,在矮篱外便道上站住。
陌生人 (鞠躬)晚安。艾梨达,你看,我又来了。
艾梨达 是,是,是,时候到了。
陌生人 你是准备跟我走,还是不走?
房格尔 你自己可以看啊,她不准备跟你走。
陌生人 我不是说旅行服装衣箱什么的。她路上需要的东西我船上都有。我还给她订了一间船舱。(向艾梨达)我问你是不是准备跟我走——出于自愿地跟我走?
艾梨达 (恳求)噢,别问我!别这么引诱我!
远处传来船上的铃声。
陌生人 这是预备铃。现在你必须说,“去”还是“不去”。
艾梨达 (绞弄两手)你逼着我打主意!这是一辈子的事!决定以后就不能再翻悔了!
陌生人 不能再翻悔。再过半点钟就来不及了。
艾梨达 (又害怕又仔细地瞧着他)你为什么这么死盯着我?
陌生人 难道你不像我似的觉得咱们是分不开的吗?
艾梨达 是不是因为咱们有过诺言?
陌生人 诺言不能拘束人,男人也罢,女人也罢。如果你说我死盯着你,那是因为我没法松手。
艾梨达 (声音低而颤动)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房格尔 艾梨达!
艾梨达 (忍耐不住)一股什么力量在勾引我,诱惑我,把我拖进一个未知的世界!海洋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这上头了!
陌生人从矮篱上跨进花园。
艾梨达 (躲到房格尔身后)干什么?你打算怎么样?
陌生人 艾梨达,我看得出,我从你声音里听得出,你最后选择的一定是我。
房格尔 (走近陌生人)这件事不容我太太选择。有我在这儿替她选择,并且我还要保护她。嗯,我要保护她!如果你不离开挪威,并且一去永不再回来,你知道不知道会吃什么亏?
艾梨达 房格尔,不,不!别说这话!
陌生人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房格尔 我可以把你当罪犯抓起来!不等你上船,马上逮捕你!肖尔得维克凶杀案的底细我都知道。
艾梨达 房格尔,这怎么使得?
陌生人 我早就准备你有这一招,所以——(从前胸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来)——我身上带着这家伙。
艾梨达 (扑过去挡着房格尔)不,不,别打死他!宁可打死我!
陌生人 你放心,我不打你,也不打他。手枪是给我自己预备的,我活着要自由,死也要死得自由。
艾梨达 (越来越紧张)房格尔!让我把话告诉你,让他也听着!我知道你可以抓住我不放手!你有这权力,并且确实还想使用这权力!可是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压制不住的冲动和欲望——这些东西你都没法控制!它们眷恋向往一个未知的世界——我生来是那个世界的人物,然而你偏拦着不让我进去!
房格尔 (暗暗伤心)艾梨达,我明白了!你在一步一步地离开我。你一心追求无边际、无穷尽、无法到手的东西,这种追求终究有一天会把你的精神拖进黑暗的境界。
艾梨达 对,对,我自己也觉得,好像有静悄悄的黑翅膀在我头上打转!
房格尔 我不能让你走那条路。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搭救你,至少我看不出第二个办法。所以——所以——我现在当场取消咱们的交易。从今以后,你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完全不受我拘束。
艾梨达 (看了他半晌,好像呆得说不出话来)你说的话是真——真的吗?是不是从你心窝里说出来的?
房格尔 是的,是从我痛苦的心窝里说出来的。
艾梨达 你说了真能做到吗?
房格尔 我能。我能,因为我非常爱你。
艾梨达 (声音低而颤动)我居然变成你这么亲近的人了吗!
房格尔 这要归功于咱们几年的共同生活。
艾梨达 (十个手指交叉在一起)我——我竟会不觉得!
房格尔 你的心思老在别的地方。现在可不同了!现在你完全不受我和我的家庭的拘束了。你的生活,你的真正生活,可以回到它的原路上去了。艾梨达,现在你可以自由选择,自己负责了。
艾梨达 (两手抱着头,呆望着房格尔)自由选择——自己负责?自己负责!这么一来,局面就完全改变了。(轮船上的铃声又响了)
陌生人 艾梨达,你听见没有?这是最后一次铃声。快走!
艾梨达 (转过身来,对他仔细端详,口气坚决)从今以后,我再不想跟你走了。
陌生人 你不走了?
艾梨达 (搂紧房格尔)房格尔,从今以后,我再不想离开你了。
房格尔 艾梨达!艾梨达!
陌生人 咱们的事就算完了吗?
艾梨达 完了!从此以后彼此永不相干!
陌生人 我明白了。此地有一件东西比我的意志更有力量。
艾梨达 从今以后,你的意志丝毫不能控制我了。在我看来,你是个死人——从海上回到家里,又从家里回到海上。现在我可不怕你了。你也不能吸引我了。
陌生人 房格尔太太,再见。(纵身跳过矮篱)从今以后,想起你的事情,我只当是在生活里翻过一次船罢了。(从左下)
房格尔 (瞧了她半晌)艾梨达,你的心像海一样,有时涨潮,也有时退潮。这种变化怎么发生的?
艾梨达 哦,你不明白吗?到了我能自由选择的时候,这种变化就非发生不可了。
房格尔 那未知的世界也不再吸引你了?
艾梨达 它不能吸引我,我也不怕它了。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用眼睛打量它,我可以把身子钻进去。正因为我可以自由选择它,所以我也可以把它甩掉。
房格尔 现在我逐渐了解你啦。你惯于用具体形象表达你的思想。你对于海的眷恋和那陌生人对于你的吸引,都不过表现了在你心里逐渐滋长的要求自由的愿望。无非如此而已。
艾梨达 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正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医生。你不但开得出一张对症的方子,并且还有胆量对症下药——只有那张方子可以治我的病。
房格尔 对了,到了生死关头,我们当大夫的都放开胆量。艾梨达,现在你又要跟我一块儿过日子了吧?
艾梨达 对了,亲爱而忠实的房格尔,现在我又要跟你过日子了。现在我可以跟你过日子,因为这是出于自愿、自己负责的自由行动。
房格尔 (亲热地瞧着她)艾梨达!艾梨达!想不到从今以后咱们俩可以彼此同心地过日子了。
艾梨达 并且咱们还有共同的回忆,你我不分彼此。
房格尔 对了,亲爱的,一切都不分彼此!
艾梨达 房格尔,还有咱们两个孩子。
房格尔 你说她们是咱们的孩子!
艾梨达 目前她们还不是我的,然而我有法子使她们变成我的孩子。
房格尔 咱们的孩子!(快活得急忙亲她两只手)谢谢你说“咱们”这两个字,我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希尔达、巴利斯泰、凌格斯川、阿恩霍姆、博列得都从左首进花园。同时,一群年轻的市民和夏季游客也在便道上走动。
希尔达 (低声向凌格斯川)快瞧,她跟爸爸像不像一对未婚夫妻!
巴利斯泰 (听见了这话)小姑娘,这是夏天。
阿恩霍姆 (瞧着房格尔夫妇)那只英国船开动了。
博列得 (走到矮篱前)从这儿看最清楚。
凌格斯川 这是今年最后一班船。
巴利斯泰 像诗人说的,“所有的海峡不久都要封冻了”。房格尔太太,想起来好凄惨!并且我听说,明天你要上肖尔得维克,那么,我们得好一阵子见不着你呢。
房格尔 那个计划取消了。今晚我们俩改变了主意。
阿恩霍姆 (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哦,真的吗!
博列得 (走上前去)爸爸,这话是不是真的?
希尔达 (走到艾梨达面前)你终究还是要跟我们在一块儿啊?
艾梨达 是的,亲爱的希尔达,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
希尔达 (又想哭又快活)噢,我会讨厌你!亏你问得出口!
阿恩霍姆 (向艾梨达)这可真想不到!
艾梨达 (庄重的一笑)阿恩霍姆先生,你记得不记得咱们昨天谈的话?一个人要是过惯了陆地生活就没法再回到海上去了。也不能再过海洋生活了。
巴利斯泰 对了,我画的美人鱼正是这情形。
艾梨达 不错,很有几分像。
巴利斯泰 不同的只有这一点: 美人鱼离开海就得死,人却能适应——适应他们的新环境。房格尔太太,真是,人能适应新环境。
艾梨达 对了,巴利斯泰先生,然而需要一个条件: 要有选择的自由。
房格尔 并且还要自己负责任,亲爱的艾梨达。
艾梨达 (急忙把手伸给他)道理就在这里头。
那只大轮船静悄悄地越走越远。岸上的音乐声越来越近。
(潘家洵译)
【赏析】
易卜生继1886年发表了令欧洲批评家们大惑不解的《罗斯莫庄》之后,又写出一部同样让人困惑的剧作《海上夫人》。其实,该剧题目的直译应该是“来自大海的女人”。比起译名来,蕴涵更为深远。这部戏的象征意味很浓,历来各家解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易卜生在写完《罗斯莫庄》以后曾告诉好友勃兰兑斯,将来不再写引起社会争论的戏。他遵守了这一承诺。《海上夫人》就是第一部这样的戏: 矛盾冲突得到圆满的解决,一切麻烦都迎刃而解。其实,这也是易卜生极富诗意和哲理的一部剧作。它从形而上的层面上探索和表现了人类内心恐惧与焦虑的本质及其缘由,因而也被一些批评家们视为其“心理现实主义”剧作的代表,甚至被誉为某些现代心理学理论的启迪之作。易卜生不仅是一个极富想象力的诗人,也是一个极具洞察力的心理学家: 他深信“整个人类正行进在错误的轨道上”,而且以他先知和哲人的睿智来探索和解释人类步入这一“错误轨道”的肇始和原因。他借剧中女主人公艾梨达的口表达了自己作为诗人的想象:“假使人类一起头就学会了在海面上——或者甚至在海底——过日子,那么,到这时候咱们会比现在完善得多——比现在善良些,快活些。”他让已经完全适应了陆地生活的人类代表阿恩霍姆更为彻底地指出:“一开头咱们就走错了方向,变成了陆地动物,没变成海洋动物。从各方面看起来,现在恐怕来不及改正错误了。”易卜生认为,这种方向性的错误,导致了人类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不安,并酿成了种种心理疾患。所以,易卜生才让艾梨达说出这种听起来十分富有哲理的话:“我想,人类在本能上也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又像忧愁,又像悔恨,在暗中跟人类纠缠。人类悲哀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我觉得必然如此。”我们不能不承认,这是极具洞见的观察和思考;它其实预示了随后出现的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以及在美国出现的“新弗洛伊德主义”的某些观点: 即个人的心理疾病与种族的甚至人类本体意义上的受挫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内心的黑暗和恐慌与我们的祖先有关——我们开初就走错了方向。
艾梨达就是一个典型的被“忧愁”或负罪感深深纠缠住的人类代表。她凭直觉或曰内心的敏感就知道,自己不属于陆地。就像凌格斯川说的,她不知道怎样漂到了陆地,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就成了一条“半死的美人鱼”。她的丈夫房格尔大夫也发现:“凡在海上生活的人跟平常人截然不同!他们的生活几乎好像就是海的生活。在他们的思想感情里都有汹涌的大浪——有时涨潮,有时退潮……我把艾梨达从海上带到这里来,简直是对她犯了一桩大罪!”当然,房格尔医生看到的只是现象,这背后更加深刻的原因其实艾梨达十分明白: 那就是大海对她有一种巨大的“诱惑力量”,一切都缘自她自己的内心——她心灵深处对大海的迷恋!正因为如此,她才在那“陌生人”暂时离去之后,喊出了让房格尔大夫还无法理解的哀求:“房格尔,把我从自己手里救出来吧。”那“陌生人”其实就是她内心深处神秘力量或欲望的投射:“那个人像海洋。”
弗洛伊德本人对易卜生在其剧作中表现出来的睿智和洞见表达了由衷的钦佩。他曾经在自己的《心理分析工作中遇到的一些性格类型》一文中分析过《罗斯莫庄》的人物。他认为易卜生剧作中的人物十分深刻而生动地展现了他所提出的“人格理论”中的某些类型,是对他的心理学理论的艺术性体现。所以他一再强调,他在精神分析理论上的一些重大发现,包括“无意识”的发现,其实都是艺术家们的贡献;其中尤数希腊悲剧作家、莎士比亚以及易卜生等戏剧家们对他影响重大。足见西方戏剧自始至终对人类心灵的关注和强调,以及它们对西方各种人文和社会思潮的深刻影响。
易卜生在此剧中再次表达了他对“自由”这一观念的理解和追求。如果说他在《社会支柱》一剧中对自由的理解是心灵的诚实和情感的纯洁,那么在此剧中他对自由的认识是: 心灵的真正的沟通以及选择的绝对权利。艾梨达一直觉得自己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因而无法与房格尔达成心灵的沟通,当她最终将这一感触毫不掩饰地告诉房格尔之后,后者表现出了男人世界罕见的理解:“艾梨达,我明白了!……我现在当场取消咱们的交易。从今以后,你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完全不受我拘束。”戏剧性的一幕立即出现——艾梨达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房格尔宣布自己内心的变化:“自由选择——自己负责?自己负责!这么一来,局面就完全改变了。”当在场的人都还有些茫然的时候,艾梨达轻松而又冷静地向房格尔解释这种变化:“哦,你不明白吗?到了我能自由选择的时候,这种变化就非发生不可了。”她还称赞房格尔是个好医生,能够对症下药:“反正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医生。你不但开得出一张对症的方子,并且还有胆量对症下药——只有那张方子可以治我的病。”
而此时的房格尔大夫也更加理解自己的妻子了:“现在我逐渐了解你啦。你惯于用具体形象表达你的思想。你对于海的眷恋和那陌生人对于你的吸引,都不过表现了在你心里逐渐滋长的要求自由的愿望。无非如此而已。”这大约是易卜生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夫妻关系: 完全是自由选择的结果,而且丝毫不掺杂世俗交易的成分。所以他让艾梨达明确地告诉房格尔:“对了,亲爱而忠实的房格尔,现在我又要跟你过日子了。现在我可以跟你过日子,因为这是出于自愿、自己负责的自由行动。”19世纪下半叶欧洲社会的巨大变化,使相当数量的家庭出于经济地位的考虑而结合。易卜生认为这是婚姻和家庭生活中最大的毒素: 它酿成悲剧,也阻碍人性和人类精神的发展。然而,资产阶级所秉承的道德传统和家庭观念,有相当大的成分是在这种毒素中建立和发展起来的,与其发展方向是互为因果的。易卜生对欧洲伦理价值观的深刻批判,以及对资产阶级的全盘否定,都蕴涵在这看似喜剧般的结尾里。所以,当巴利斯泰和房格尔一唱一和地声称“人能适应新环境”,“并且还要自己负责任”时,艾梨达“急忙地”说了一句含义深刻的话:“道理就在这里头。”它的原文是:“秘密就在这里。”
(李 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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