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与情节 :
“本事与情节”对立对举,在俄罗斯文学批评界与文学理论界长期受到重视。20世纪前,一些文学理论家即在“情节”概念或“本事”概念上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进入20世纪后,形式论学派不仅赋予“情节”概念与“本事”概念新的内涵,同时率先将“情节”概念与“本事”概念明确关联起来而加以对立对举,在两者的区别与联系中阐释“本事”与“情节”概念,建构“本事与情节”话语。
形式论学派对本事与情节概念有多种角度的论述。其中,B.V.托马舍夫斯基在《主题》一文里将其阐释为:在作品里读者可以获知的彼此相互联系的全部事件称为本事,而作品中事件的艺术建构分布则称为作品的情节。本事可以依照事实因果关系的方式,按照自然顺序展开,即本事可以按照事件的时间顺序和因果顺序展开而不受任何安排事件和写入作品的方式制约。本事是实际发生的事情,情节是读者了解这些事情的方式;本事可取自非属作者杜撰的真实事件,而情节则全然是艺术的结构;本事是处在逻辑的因果-时间关系中的众多母题的总和,情节则是处在作品所安排的顺序与联系中的众多母题的总和。
形式论学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V.什克洛夫斯基由于更推重“形式”、推崇“手法”,所以在本事与情节的关系中更重视“情节”。他在《散文理论》中提出“情节”这一概念常与事件的描述相混淆,认为本事仅仅只是形成情节的材料。因此,《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情节不是主人公与达吉雅娜之间的恋爱,而是通过插进打断叙事的插叙手法对这个本事的情节进行加工。什克洛夫斯基认为,情节组成的方法和手法是相似的。在他看来,文学作品就是语音、发音动作和思想的编织物。神话、故事、小说都是母题的组合,诗歌是修辞的母题的组合,因此情节和情节性是像韵脚一样的形式。什克洛夫斯基甚至明确提出:在分析艺术作品时,从情节性的观点看来,没有使用内容这一概念的必要性。
本事如何转化为情节是形式论学派叙述理论的一个基本主题。形式论学派认为,艺术手法尤其是陌生化,在本事向情节的转化中可以发挥关键作用。B.M.艾亨鲍姆提出,在有些作品中,情节的结构变成一种利用本事的游戏,而本事则变成了谜语或轶事趣闻,这样便产生了体裁的更新。英国小说家L.斯泰恩的《项狄传》就是这样的作品,它通过作者有意识地“裸露情节”,“通过破坏形式而达到的对形式的理解,构成了小说的内容”。
“本事与情节”这一对概念在形式论学派以对立对举的方式提出之后颇受关注,成为一个颇有争议的理论问题。苏联文学理论界不同学派的学者在本事与情节的关系上提出了各自不同甚至大相径庭的见解。L.S.维戈茨基借用形式论学派的本事与情节理论,对I.A.布宁的短篇小说《轻盈的气息》(又译《轻轻的呼吸》)中本事如何转化为情节进行了堪称经典的解读。他的解读,既梳理了《轻盈的气息》的本事,又梳理了《轻盈的气息》的情节,更聚焦于小说的本事如何转化为情节。这种立足于作品文本的结构分析、着眼于“形式消灭内容”“手法克服材料”“情节改造本事”的具体机制的诗学分析,是运用形式论学派“本事与情节”对立对举理论,进行具体阐述本事化为情节而形成小说的叙事机制的生动例证。
对于形式论学派的本事与情节理论,苏联文学理论界既有持赞成观点,也有持反对观点的。梅德韦杰夫/巴赫金对形式论学派将“本事与情节”对立起来持批评态度,认为本事和情节实质上是作品的统一的结构成分。这个成分作为本事,在走向被完成的现实在主题上的统一一极时形成;作为情节,则在走向作品的起完成作用的现实一极时形成。在梅德韦杰夫/巴赫金看来,本事与情节一起展开,所叙述的生活事件和叙述本身这件实际发生的事相结合而成为艺术作品中统一的事件。文学理论家L.季摩菲耶夫认为“本事”这一概念是多余的。G.S.波斯别洛夫在《文学理论》中则将形式论学派所建构的本事与情节的关系翻转过来,认为情节是被反映的东西,被纳入对象的细节化的组成,本事则是指称叙事体裁中的叙述中或者戏剧中对“情节”的操控。
“本事与情节”这一理论框架的构建,除在俄罗斯影响深远外,也深受欧美叙事学界重视,被认为是俄罗斯形式论学派对世界文学研究做出的最具影响力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