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采访 : 新闻摄影的艺术品质表现在采摄过程中,就使它的采访具有不完全等同于文字新闻采访的特点,是一种形象采访。
诚然,新闻摄影首先是采访摄影,同文字新闻采访一样,要以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为指导,要以普通人的身份,深入生活,采访新闻。不要当“钦差大臣”,浮在上面赶新闻,更不能坐在办公室等新闻。那种靠请柬、记者招待会、编辑部提供线索,尔后去 “按图索骥” 的拍摄方法,使新闻摄影在很大程度上丧失了独立作战能力,导致新闻照片在报刊上处于配角地位。大凡成功的新闻摄影作品,都是深入生活,采访新闻的成果。在 《新闻摄影实践百例》 一书中,许多记者在总结自己采摄实践经验时,都不约而同地强调了这一点。他们认为新闻摄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邹建东); 一幅优秀的新闻照片每每总是 “长期构思,瞬间完成” 的 (罗光达); “典型意义的瞬间来自深入生活” (舒鸿钧)。因此,摄影记者要有 “踏破铁鞋的基本功” (白亮),“到生活中摄取有时代风采的镜头” (吕厚民),新闻摄影必须 “住下看花” (刘明)。
在1987年12月首都新闻摄影界关于新闻摄影改革问题的讨论中,著名的摄影记者郑鸣明确提出: 要改革过去那种依赖报社提供采访信息的习惯,要自找信息,主动采访。南康宁进一步提出: 摄影记者要到生活的活水中去抓活鱼,而不要去抓标本; 要在对现实的全面调查研究中,找自己的位置,把过去 “配合”敏感,真正转变为新闻敏感,使采访有记者独到的眼光,不像过去只重事件,而要能够透视事件背后的社会与人生,以增加新闻摄影的深度。
新闻摄影是视觉新闻,采访新闻就意味着采访新闻形象,因此在深入生活、采摄新闻过程中,就需要以形象观察开始,并对生活进行形象思维。所谓形象思维,简单说来就是凭借着想象、伴随着形象、渗透着情感的直感思维。
(一) 摄影记者在积累素材、提炼主题、选择题材的过程中,始终离不了形象,仿佛是设身处地地生活在观念形象之中; 这些形象在记者的脑子里孕育、成长,越来越清晰、具体。在形象孕育、成长的同时,在理性思想引导下,使认识深化,达到对新闻对象本质的把握。这种深化与抽象思维相反,不是扬弃形象直接把握本质,而是在形象积累的基础上,保留、集中涵义深刻的感性形象,舍掉轻浮杂乱的细节,以达到深化主题、提炼题材的目的。换言之,这种深化的理性活动是糅合着形象不着痕迹地进行的,是一种“聚象” 过程,并非非得有一个单独的抽象思维阶段不可。与此同时,在这一形象思维过程之中,始终渗透着记者的强烈情感体验。江波采摄 《黎明的钟声》 的过程,就生动地显示了形象采访的这一特征。这幅佳品拍摄于抗日战争处于最艰苦岁月的1942年。那时作者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跟随部队当随军记者。他回顾说,我从部队到地方,所接触到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在艰苦的斗争面前皱眉头的。他们总是面带笑容,紧握拳头,咬紧牙关,挺胸前进。当时,我不断地想,怎样用手中的相机把这种深刻的主题思想反映出来。我有这个想法但不知如何去表现它。以后,我到平山县潘松村采访。这里正是子弟兵的母亲戎冠秀的家乡。我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在戎冠秀的家里住了几十天。她的一言一行,深深打动我的心。特别是我刚住到戎冠秀家里那几天,每天早晨天刚朦朦亮,就被一种漫天彻野的钟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时间一长,这钟声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这钟声是戎冠秀在敌人侵犯时,指挥群众转移的报警信号,也是集合游击队员整装迎敌的战斗号角; 而在平时则是催促全村男女老少下地生产的动员令。我站在土坡下,仰视着祖国蓝蓝的天空,天空下一棵粗壮的枣树挺拔地站在那里,枣树上悬挂着一口钟,钟下站着这位觉醒了的中国妇女,随着她的挥臂用力敲击,钟声响彻天空,我仿佛看到,随着钟声有千军万马在行进。这一切触发了我的思考和联想: 当祖国处在黑暗的日子里,正是戎冠秀这样无数的先进人物,带领群众前进,迎来祖国的黎明。现在胜利在向我们招手,黎明即将到来,而那位高举木棒的击钟者,不正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人民革命精神的化身吗?于是,我举起照相机,拍下了这个镜头,命题为 《黎明的钟声》,完成了我多年的宿愿(详见《新闻摄影实践百例》中(我和《黎明的钟声》)一文)。
正因为运用形象思维进行形象积累,通过意象构图孕育形象,是提炼主题、选择题材的基础,是新闻摄影创作成败的关键。因此,有经验的摄影记者均十分注意形象积累,“把长期积累,偶然得之”视为新闻摄影采摄的一个规律。著名的摄影记者邹建东总结自己采摄经验时说:“在我半辈子从事新闻摄影的采访生活中,体会最深的一点是:一张好的新闻照片,绝不是偶然获得或一蹴而就的,它必然是日积月累的生活经历、无数的感性认识提高到理性认识,才会在生活的瀚海中,发现那些有典型意义的题材,把它拍摄下来。”这里所说的“无数的感性认识”就是形象思维;而“提高到理性认识”就是在理性引导下,通过形象思维达到对事物本质的把握。他举例说,1947年5月,在孟良崮战役中,某炮兵连受命摧毁敌人一个团指挥所,但连长却不知道敌人指挥所的具体位置。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有一位老大娘出现在阵地上,向连长指明了炮击目标。她的眼睛远视前方,充满对蒋军的仇恨。这个场面感动了作者,立即按下了快门。他说: “这样一张照片,虽然成于瞬间,其实是构思于长年累月。”“我背着相机,像孩子一样,总想如何把伟大的母亲在战争中的崇高形象摄在镜头里。”“我发现这一镜头后,便紧追不放。”(详见《新闻摄影实践百例》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文)
对于形象积累的重要性以及如何进行形象积累,李基禄在《工业摄影中的形象积累与抓拍》 (见《新闻摄影实践百例》)一文中讲得更为详尽具体。他说:“在日常采访工作中,除了要掌握生产建设的政策、方针以外,还要经常观察工人的劳动与生活情况,搞好形象积累,观察越细致,接触的生活愈多,形象积累也多。这也叫掌握事物发展的规律,抓住规律就可以得心应手。”“形象积累不但包括新闻形象积累,还包括艺术地表达形象积累,一个摄影记者要摸索在各种不同光线、不同场合、不同时间的情况下,如何使自己反映的形象得到完美的表现。”马乃辉也总结了这方面的经验。他说:“平时在头脑中尽可能多地储存各种人物和生活的形象特点,才能有敏锐的感觉。积累的生活细节愈多,捕捉典型形象和瞬间的能力愈强,摄影作品也愈能真实而富有生活气息,拍摄对象也才能产生‘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艺术效果。”(详见《新闻摄影实践百例》中《观澜而索源》一文)
可见,形象积累不但决定着主题的深化程度和题材的发掘程度,还同时促进着摄影记者形象敏感度和形象观察力的提高,因而直接影响着现场拍摄时对内部形式瞬间的捕捉能力和外部形式造型构图的表现能力。
(二) 记者在新闻现场对新闻对象进行直接选择抓拍时,须臾也离不开形象观察。
美国摄影家法宁格对“形象观察”作了很好的阐发:“所谓从摄影的角度进行观察,是指洞察事物的潜在影象,就是说,我们观看的不是事物本身的那个样子,而是用图片的形式所表现出来的影象。这样的观察,既要靠两只肉眼,又要靠大脑的思维;二者同等重要,缺一不可。这种观察的基本方法是想象,也就是说,要想象一个主题或者一件事物能够拍摄出什么样的照片,主体怎样才能从背景中突出出来,怎样才能显示出它的特点,怎样才能精炼,以及怎样才能具有最佳的图片效果。从摄影的角度进行观察是摄影师在创作中控制影象的强有力的手段,必须努力掌握它。”( 《高明的摄影师》)可见,形象观察就是一种“面对面”的形象思维,是运用形象思维进行现场创作。《人民日报》摄影记者蒋铎1982年3月采摄广州客运站的过程,就显示了形象采访的这一特征,并说明了形象观察的必要性与重要性。他拍摄前,先听了有关方面对这个站的客运员们助人为乐的先进事迹的详细介绍。这些介绍,文字记者可以追记成一篇生动的通讯,而摄影记者却不能去补拍。他决心在车站呆上几天,耐心观察和等待,把视线紧紧盯住“现在”。有一张反映优秀客运员袁晓明的照片,他在现场观察思考了近两个小时才拍到手。他认为,简单的拍几张袁晓明回答旅客询问的镜头是不费力气的,要把她的精神面貌形象地活生生地表现出来,真正用形象来说话,就得下功夫观察。当一老一少两位旅客拿着车票上前询问袁晓明从哪个门进站时,她转身用手一指,那眼神、动作、气势,正是作者所追求的,于是就按动了快门。
新闻摄影现场选择抓拍中,有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事先选择拍摄点。这是一种典型的运用形象思维进行形象观察的方法。《北京日报》的王振民就曾谈过这方面的成功经验。他说,大的新闻场面,摄影记者云集,你挤我撞,拍不好照。如事先选好拍摄点,心中有数,就能做到该挤的时候挤,该让的时候让。1981年中国女排首次夺得世界冠军回国时,首都机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事先他向体委询问了整个活动安排,尔后沿着女排队员要经过的路线走了两趟,边走边观察,思考每处可能发生的情况,预先选择了几个拍摄点。当天,女排下飞机后,他先挤在前面拍了群众向孙晋芳、郎平献花的镜头,然后就撤到卫星楼传送带终点这个拍摄点。当他正准备在这个点按快门时,其他几个记者突然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立刻放弃了这个点,转到自动电梯下的第三个点去。当主要运动员坐电梯下楼时,大批记者还被挡在梯上下不来。于是他从容地抓到了袁伟民、郎平手捧奖杯向群众招手致意的独家镜头。
形象观察是形象采访的重要环节,直接决定着现场选择抓拍的成败。形象观察力的提高,既决定于平时形象积累中的训练,又取决于记者在现场对形象敏感的程度。不少记者经验中谈到的现场抓拍中的预见性,就是凭借记忆与想象运用形象思维而形成的一种意象构图,是摄影记者形象敏感的发挥。洪克在谈拍摄 《徐建春为毛主席点烟》这幅照片心得时说: “这种重大的政治新闻事件的拍摄是很紧张的,决不能摆布,应等待新闻事件的自然发展。可是,记者也仍然有可能预见到新闻事件发展的几种可能性,选择好的角度和时机。”“问题的关键,是在于要具有 ‘摄影的眼睛’。”“‘摄影的眼睛’ 是指拍摄者不要忘记自己的眼睛是 ‘摄影的眼睛’,自己拍摄出来的照片,是什么样的画面和形式,主题表达得是否深刻,在拍摄时即应看到,而在拍摄过程中随机应变,随时随地观察一些镜头素材,要反复构思,要一步步洞察拍摄对象——这一客观事实的全部,就可能发现新的东西,新的情节,使摄影画面突破再突破。” (详见 《新闻摄影实践百例》 中 《情节的变化与画面的突破》 一文) 可见,“准确的预测和圆熟的技术相配合,是遭遇机会时必胜的左券。” (黄金树语)
1958年下半年,周总理在审查记录片 《祖国颂》的批示中指出: “新闻影片应该从生活中选择典型的东西,而不能去塑造。”
选择,作为新闻摄影唯一的创作方法,不仅集中体现在具体新闻现场空间上的角度、用光、造型、构图和瞬间时机把握的直接选择,实际上却是贯串整个创作过程的始终,制约着采访、观察、构思、拍摄到制作各个环节。从深入生活接触到大量形象素材中提炼具体的主题思想是选择; 根据主题进一步发掘题材,积累有价值的形象是选择; 从平时的形象积累到现场的形象观察是选择; 抓拍更是在前面选择基础上的决定性选择; 同一新闻对象在不同时机用不同角度的 “重拍”也是为了选择; 以至后期制作过程中的选片、放大、剪裁无一不是选择。这些不同层次的选择,无一不伴随着形象,有时是观念形象,表现为“构思”形态; 有时是实体形象,表现为 “观察” 形态。因此,形象采访的过程,就是选择的过程,同时也就是形象思维的过程; 或者说,选择就是一种特殊方式的形象思维,贯串于形象采访的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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