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 [德国]布莱希特

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 [德国]布莱希特 : 【作品提要】
17世纪德国三十年战争期间有一名叫安娜·菲尔琳的随军女商贩,人称“大胆妈妈”。她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哑女,拉着货车随军叫卖。经过长期的冒险经历,大胆妈妈在生意上打开了局面,生活过得不错,她越发把战争视为谋生的依靠、发财的来源。然而,随着仗打得越激烈、拖延得越长,这个梦想着在战争中发财的大胆妈妈,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孩子一个都保不住。最后她孤单一人,疲惫不堪,却依然拉着大篷车跟随部队向前走去……

【作品选录】

11

　　一六三六年一月。皇家军队威胁着新教城市哈勒。石头开始讲话啦。大胆妈妈失去了她的女儿,一个人独自继续拉车。战争还是长久不能结束。
　　破烂不堪的篷车停在一所农民的茅屋旁边,茅屋紧紧挨近一块岩石。正值深夜。
　　从小丛林里走出一个准尉和三个带着武器的兵士。
准尉　不准出声。谁叫喊,就给他一矛枪。
兵士　但是我们要找一个向导,就得敲他们的门呀。
准尉　敲门是一种自然的声响。牛在墙上擦痒也能发出这种声音来的。
　　兵士敲农家的门。一个农妇开门。他们按住她的嘴巴。两个兵士进去。
　　里边发出男人声音: 这是干什么?
　　兵士带出了一个农民和他的儿子。
准尉　(指着车子,车上出现卡特琳)那边还有一个呢。
　　一个兵士把卡特琳从车上拖出来。
准尉　你们住在这里的人都在这儿了吧?
农民们　这是我们的儿子。——这是一个哑巴。——她的母亲进城买东西去了。——她去办货,因为有许多人要逃跑,出卖便宜东西——她们是随着军队做生意的。
准尉　我警告你们,你们得保持安静,只要发出一小点声音,胸口就会挨到矛头。现在我需要一个带路进城的人(指青年农民)你,过来!
青年农民　我不认得路呀!
兵士二　(狞笑)他不认得路。
青年农民　我不为天主教效劳。
准尉　(向兵士二)拦腰给他一矛枪!
青年农民　(被迫跪下,受着矛枪的威胁)杀掉我的头也不干。
兵士一　我知道怎样才能叫他聪明些。(他走向厩房。)两头乳牛,一头牡牛。听着: 要是你再不识相,我就刺死这些牲畜。
青年农民　不要动我的牲畜!
另一个农妇　(哭)上尉先生,饶了我们的牲畜吧,要不,我们就饿死了。
准尉　要是他再顽固不化,牲口就得完蛋。
兵士一　我先弄死那条牡牛!
青年农民　(向老农)到底要不要给他们带路呢?
　　农妇点头。
青年农民　我带吧。
农妇　求求您,军官大老爷,饶了我们吧!永远感谢您,阿门!
　　农民阻止她再作感谢。
兵士一　我早就知道,牛对你们比一切更重要!
　　青年农民领着准尉和兵士上路。
农民　我倒想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我看不会有好事情。
农妇　也许他们只是些侦察兵——你干什么?
农民　(拿了一张梯子靠住屋檐,爬了上去)我看看是不是就是这么些人。(在上边)丛林里有人在动呢。一直到采石场那边全是人。在林里空地上是些穿戴铁甲的部队。还有一门大炮。有一团多人呢。愿上帝大发慈悲,保佑这个城市,保佑那些住在里边的人吧。
农妇　城里有灯火吗?
农民　没有。现在大家正睡得熟呢。(爬下来)要是他们攻进城里,他们会把所有的人都刺死。
农妇　瞭望哨会及时发现他们的。
农民　他们准是在山坡上把瞭望塔中的守兵弄死了,不然他一定会吹起号来的。
农妇　要是我们人多的话……
农民　这里就只有待在车上的那个废物……
农妇　我们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你是不是认为……
农民　毫无办法。
农妇　在夜里我们走不下去呀!
农民　下面山坡上全是他们的人。我们给城里人连打个信号也不可能。
农妇　他们会把我们这里的人全部杀死吗?
农民　会的,我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农妇　(向卡特琳)祈祷吧,可怜的东西,祈祷吧!我们对阻止流血是无能为力的。你不能说话,可是你总能祈祷呀。别人听不见你的话,上帝是可以听见的。来,我帮你。
　　大家跪下,卡特琳在他们后边。
农妇　主呀——我们天上的父!听我们的祈祷吧,不要让这座城市,让那些还在里面睡觉、毫无所知的人们遭到灾难。唤醒他们,让他们起来到城墙上看看,让他们知道敌人在深夜里带着长矛和大炮从山坡上下来,经过草地正向他们进发。(回过头向卡特琳)保护我们的母亲吧,不要叫守望着的哨兵睡觉,让他醒来,否则就太晚了。救救我们的内弟,他和他的四个小孩在城里,不要叫孩子们遭难,他们都是无罪的,还一点儿什么也不懂呢。(向呻吟中的卡特琳)一个还不到两岁,最大的七岁。
　　卡特琳激动地站起来。
农妇　我们的天父,请听我们的祈祷,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们,否则我们都会完蛋的,因为我们都软弱无能,我们没有长矛,什么也没有,我们什么也不敢做,我们的牲畜和全部财产都掌握在你手里,还有那座城市,它也在你手里,墙外的敌人是强大的。
　　卡特琳乘着别人不注意爬进了车子,拿了一件东西出来,把它藏在围裙里边,然后爬上梯子一直爬到牛厩的屋顶上。
农妇　保佑那些受到生命威胁的小孩,特别是那些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保佑那些不能动弹的老人,还有一切其他的生灵!
农民　宽恕我们的罪孽吧,就像我们饶恕我们的罪人一样。阿门。
　　卡特琳坐在屋顶上,开始敲那只她藏在围裙里带上来的鼓。
农妇　天哪,她在干什么呀?
农民　她在发昏啦!
农妇　赶紧把她拉下来。
　　另一个农民向梯子跑去,可是卡特琳把梯子拿了上去。
农妇　她要连累我们遭殃了。
农民　快停止敲鼓,你这个残废的人!
农妇　皇帝的兵会来找上我们的!
农民　(在地上找石头)我用石头砸你!
农妇　你怎么没有同情心呀?你有没有心肝?要是他们跑来,我们就完啦,他们会把我们一个个刺死。
　　卡特琳凝视着远方,看着城市。继续敲鼓。
农妇　(向农民)我早跟你说过: 不要放这些亡命之徒到院子里来。如果我们的牲口被抢得精光也不会关他们的事。
准尉　(同他的兵士及青年农民跑着过来)我砍死你们!
农妇　军官大人,我们是无罪的,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是她自己偷偷地爬上去的。她是一个外地人。
准尉　梯子在哪儿?
农民　上边。
准尉　(向上)我命令你,把鼓扔下来!
　　卡特琳继续敲鼓。
准尉　你们都是勾结在一起的。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农民　他们在树林里砍了很多杉树。我们拉些树干,把她赶下来……
兵士一　(向准尉)请允许我出个主意。(他凑近准尉的耳朵说话,准尉点头。)你听着,我们给你想个好主意。你下来,马上跟我们一起进城去。你可以指给我们看,哪个是你的母亲,我们饶她的命。
　　卡特琳继续敲鼓。
准尉　(粗鲁地推开他)她不相信你,在你嘴里反正出不了什么奇迹。(往上叫喊)我跟你说话怎么样?我是一个军官,说话是算数的。
　　卡特琳敲得更响。
准尉　她什么人也不相信。
青年农民　军官大人,她不光是为了她的母亲在敲鼓呀!
兵士一　不能再让她敲下去了。城里的人会听见的。
准尉　我们得搞出些可以盖住鼓声的闹声来。我们用什么东西呢?
兵士一　可是我们不能搞出声响来的。
准尉　笨蛋,只要不发出军事性的声音来,弄一些普通的声音是没有关系的。
农民　我们可以用斧头劈木材。
准尉　对,砍吧。
　　农民拿起斧头砍树枝。
准尉　重点砍!再重点!为了保全你一条命,你好好地砍!
　　卡特琳听见砍木声,敲得轻了一点儿。不安地察看着周围,然后又继续敲鼓。
准尉　(向农民)声音太轻了。(向士兵一)你也来砍。
农民　我只有一把斧头。(停止了砍木)
准尉　我们放火烧房子。把她熏下来。
农民　这不行,上尉先生。城里的人看见这儿起火,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卡特琳敲着鼓听他们说话。她笑了起来。
准尉　瞧,她在笑我们。我受不了。不管一切,我要把她打下来。拿枪来!
　　两个兵士跑去。卡特琳继续敲鼓。
农妇　我想起来了,上尉先生。她的车子在那边。我们打碎她的车子,她就不敲了。她们就有这一辆车子。
准尉　(向青年农民)打碎它。(向上边)你再不住手,我们就打碎你的车子。
　　青年农民轻轻打了几下车子。
农妇　不要敲了,畜生!
　　卡特琳绝望地凝视着她的车子,发出悲号。但她还是继续敲鼓。
准尉　那些混蛋怎么还不把枪拿来?
兵士一　城里的人大概还没有听见,否则我们会听到他们放大炮了。
准尉　(向上)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听见你打鼓。现在我们可要把你射死。这是我最后一句话。把鼓扔下来!
青年农民　(突然扔掉手里的木板)继续敲吧!不然大家全完啦!继续敲吧!敲吧……
　　兵士把她打倒并用矛枪打她。卡特琳开始哭泣,但她继续敲下去。
农妇　不要打她的背脊!上帝呀,你们打死她啦!
　　兵士带着枪跑来。
兵士二　准尉,上校激动得满口吐白沫。我们要上军事法庭啦。
准尉　架起来!架起来!(向上)
　　这时枪已经放在架子上。
准尉　这是我最后一句话: 停止敲鼓!
　　卡特琳哭泣着,用尽全力敲鼓。
准尉　开枪!
　　兵士开枪。卡特琳中弹,但是继续敲了几下,然后慢慢倒下。
准尉　总算没有声音了!
　　可是卡特琳的最后一下鼓声为城里的大炮声所接替。远处传来混乱的警钟和大炮声。
兵士一　她终于达到目的了。

12

天亮前。传来部队开拔时的鼓声和哨声。在车子前边,大胆妈妈蹲在她女儿身旁。农民们站在旁边。
农民　(敌意地)您得走,太太。后边只有一个联团了。一个人是走不了的。
大胆妈妈　也许她睡着了。(唱)
嗳,快睡吧,小宝宝!
草里沙沙响的是什么?
邻家的孩子在啼哭,
我的孩子在欢乐。
邻家的孩子穿破烂,
你却穿的是绸缎,
用一个天使的衣裳,
改制成你的新衣。
邻家孩子得不到面包皮,
你却吃的是大蛋糕,
你若觉得它太干,
说句话儿就行了。
嗳,快睡吧,小宝宝,
什么在草里沙沙地响?
一个长眠在波兰,
一个谁知在什么地方。
您真不应该对她讲起您内弟的小孩。
农民　要是您不进城去抢买东西,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大胆妈妈　现在她睡了。
农妇　她不是在睡,您要看清楚,她是死啦。
农民　您自己也该走啦。这儿都是些狼,碰上抢劫为业的匪兵就更糟了。
大胆妈妈　对。(走到车里拿来一块遮布,把死人盖起来)
农妇　您还有什么人吗?您准备上哪儿去呢?
大胆妈妈　有,有一个人,哀里夫。
农民　(在大胆妈妈用布盖死人的时候)您去找他吧。至于这个人可以由我们来管,我们把她好好埋掉。您可以完全放心。
大胆妈妈　那么,给你们这些钱作费用。(把钱放在农民手里)
　　农民和他儿子跟她握手,抬了卡特琳走掉。
农妇　(同样鞠着躬跟她握手。在走的时候)您赶快走吧!
大胆妈妈　(把自己套在车子前面)但愿我一个人拉得了这辆车子。行,里面东西装得不多了。我又得去做买卖了。
　　又走过来一个联团吹着哨子、打着鼓从后边走过去。
大胆妈妈　(拉车)带我一起走!
　　(从后边传来歌声)
带着幸福,带着危险,
战争,它一直在延续。
战争,它延续一百年,
小人物哪能得到利益。
满嘴肮脏,破烂的上衣,
联团偷掉军饷的一半。
也许会发生什么奇迹:
可是仗还没有打完!
春来到!基督徒!你醒醒吧,
雪已融化!死者已安息!
凡是没有死去的,
赶紧开步打仗去!

(孙凤城译)

【赏析】
《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写于1939年。这是一部反映德国三十年战争(1618—1648)的历史剧。它取材于17世纪德国作家格里美豪森的小说《女骗子和女流浪者库拉舍》。作为布莱希特的一部反战名剧,无论在主题立意还是在表现方法上,此剧比一般反战戏剧都有独到的思考和艺术创造。它不正面描写战争场面,而是通过主人公大胆妈妈在漫长的战争过程中的遭遇,表现战争对普通百姓的残害。一个绰号大胆妈妈的小商贩带着两个儿子和哑巴女儿拉着一辆装载日常生活小商品的篷车,随着军队迁移,靠售卖这些货物给官兵获利为生。结果是,战争夺去她三个孩子的生命,大胆妈妈也被折磨得孤独无助,精疲力竭,但她仍看不清是战争给她带来的灾难,继续独自一人拉着篷车跟着军队走她的靠战争谋生的老路。此剧作于二次大战初期,布莱希特显然是要告诫德国人民,不要听信法西斯的蛊惑宣传,战争必然会将德国人民驱向苦难的深渊。
“三十年战争”是16世纪宗教改革后,17世纪德国封建诸侯们为了争夺和扩充自己的权力与地盘而进行的一场战争。这些统治者以宗教信仰为旗号,分别结成“新教联盟”与“天主教联盟”两个敌对阵营。他们各有自己的支持者,站在“新教联盟”一边的是英国、丹麦、荷兰和法国,站在“天主教联盟”一边的有教皇、德意志皇帝和西班牙。这场持久而残酷的战争实质上是当时的欧洲大战,其后果十分严重,它使德意志国家在政治上更加分崩离析,经济上遭受极大的破坏,人口减少三分之一,农民受到的苦难最为深重,农村一片荒芜,饥饿、瘟疫使无数农民丧生。这是德国历史异常悲惨黑暗的一页。了解这段德国历史对理解这个剧本十分重要,它就是产生大胆妈妈这个人物的历史背景。剧中反映的战争状态及过程,提到的一些事件、城市和人物,都与史实有关。当然,一切史料都经过作者的选择与加工。
理解大胆妈妈这个人物是理解这个剧本的关键,也是开启布莱希特编剧艺术的一把钥匙。大胆妈妈是贯穿剧本始终的中心人物。每一场戏都围绕她安排,与她的命运密切相连的是她的三个儿女——大儿子哀里夫、二儿子施伐兹卡司和哑女卡特琳。剧本开头,大胆妈妈的篷车由她的两个儿子拉着,从大道的远方出现,大胆妈妈坐在车上,唱着歌,卡特琳坐在她身旁,吹着口琴。他们来到十字路口,被两个招募新兵的招募员拦住去路,要求检查他们的证件。大胆妈妈说她这张脸就是证件,军团里无人不认识她。她对招募员说,她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她三个孩子不是一个姓,各有自己的父亲。寥寥数语,便将她浪迹江湖的人生经历和这个特殊家庭的情况勾勒出来。这就是长期战乱中底层民众生活的一个缩影。这时的大胆妈妈虽然经历过不少人生艰辛,但还抱有足够的自信和乐观精神,言谈幽默,大胆泼辣,机灵敏捷,警觉地应对周围的一切。她爱护自己的孩子们,但一刻也不忘做买卖赚钱,而她这种小买卖是靠战争来维持的,战争是她营利谋生的先决条件。这就形成大胆妈妈与战争的特殊关系。但战争是大人物做的大买卖,不是小人物做的小买卖,大胆妈妈不得不为此付出惨重代价。大儿子哀里夫被拐骗去当兵了,并因抢劫一家农民而被处死。二儿子施伐兹卡司因为诚实当了新教军队的出纳员,由于忠于职守保管钱箱而被敌军的暗探跟踪抓获。大胆妈妈为救儿子决定卖掉篷车,但在她与暗探商议赎金多少时耽误了时间,施伐兹卡司丢了命。
哑女卡特琳是大胆妈妈唯一的女儿。她心地善良,纯洁正直,富有同情心。这是一个塑造得十分成功的人物,虽然没有一句台词,但她的思想行动和性格特征非常清晰。她是人道思想的体现者,也是剧中唯一的正面人物。在皇家军队包围新教城市哈勒的一个夜晚,当大胆妈妈进城抢购廉价货物的时候,卡特琳为了城内老人和儿童免遭杀害,爬上牛厩屋顶击鼓向城里报警,被皇家兵士开枪射死。大胆妈妈三个儿女的死亡都是战争造成的,战争摧毁了她的家庭。战争不仅毁灭人类生存的物质世界,而且也泯灭人类的精神世界,母爱、勇敢、诚实、善良这些人类的天性与品质都为战争所不容,唯有野蛮、残暴才是战争所需。这是剧本揭示的深刻思想。然而,大胆妈妈并没有因为失去三个孩子而对战争产生新的认识,她依然故我,孤身一人疲惫不堪地拉着篷车随军做她的买卖。但此时她已失去昔日神气,孤苦伶仃,仿佛一件粘在战争车轮上的物体不停地往前滚动着。读者可以想见,终有一天她会车毁人亡。
本节选第11场,卡特琳为解救信奉新教的城市哈勒的孩子们和母亲们而牺牲了生命。故事情节发生在城郊一家农民的茅舍旁边。深夜,埋伏在树林里的皇家军队准备进攻这座城市。农民夫妇感到情况危急,城里人们正在熟睡的时候,敌人突然袭击,必然造成巨大灾难。农民夫妇无法向城里传递信息,他们只得跪在地上祈祷上帝拯救不幸的市民们。这时大胆妈妈还在城里购买便宜货物。卡特琳看清了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当农妇祈求上帝救救无辜的孩子们时,卡特琳激动地从篷车里拿出一只鼓,从梯子爬上牛圈屋顶,用力敲鼓向城里报警。几个皇家兵士三番五次命令卡特琳停止击鼓,还想出各种办法,软硬兼施,但都无法阻止那越来越响亮的鼓声。最后,兵士开枪把她打死。当卡特琳中弹倒下的时候,远处传来城里的警钟和大炮声。卡特琳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座城市的自卫抵抗,使许多孩子免遭杀戮。这场戏层次分明地展现出卡特琳英勇行为的动因、过程及结果。卡特琳的善良、聪颖、机敏、果敢的性格和热爱儿童、珍惜生命的人道精神,犹如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卡特琳在布莱希特戏剧的女性人物画廊中独放异彩。
第12场,大胆妈妈向卡特琳的遗体告别。这场戏简短精妙,十分感人。天亮前,后面传来部队开拔的鼓声和哨声。大胆妈妈蹲在女儿尸体旁边,木然地说:“也许她睡着了。”然后低声唱:“嗳,快睡吧,小宝宝……”这支歌吐露出大胆妈妈悲凉辛酸的苦楚,令读者和观众的心灵震颤,在细细品味琢磨中体会到布莱希特高超的语言艺术和刻画人物的本领。大胆妈妈用一块遮布把卡特琳的尸体盖上,给农民一点钱,请他们把她埋葬。 然后她套上车弯着腰拉着往前走,说: “我又得去做买卖了。”对着走过来的联团喊道:“带我一起走!”这时大胆妈妈意气消沉,神色颓然,用瘦弱佝偻的身躯吃力地拉着破烂的篷车,依旧盲目地朝着不可知的战争深渊走去。此时此刻,读者清醒地认识到,大胆妈妈的前景必然是悲惨的。这就是布莱希特现实主义方法揭示战争罪恶本质所要达到的目的。
布莱希特将大胆妈妈置于母爱与在战争中经商谋利两者不可兼得的矛盾冲突中去刻画,把战争作为左右人物命运的轴心,层层展示主人公如何一步一步地陷入苦难的泥潭。大胆妈妈靠战争为生,她歌颂战争,也诅咒战争。她从普通百姓的立场出发,从她自身生存利益考虑,她对战争说过这样一番话:“上头的大亨们和下面的人的胜利和失败可不是一回事,不,完全不是一回事。……不管胜利或失败,我们普通老百姓总归要倒霉的。”还说:“有人说战争是消灭弱者的,弱者就是在和平中也要完蛋的。……(唱)战争不过是做买卖,不用乳酪,却用子弹。”显然,这是大胆妈妈的人生体验,作为弱者, 她言之有理,弱者在和平年月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战争就是用子弹做的一种买卖。这些朴素的认识包含着辩证因素,具有哲理成分,引人思考。正是由于布莱希特赋予大胆妈妈以智慧、精明的品性和锐利的目光,才使得她能够在复杂的战争环境中应变生存,让这个艺术形象具有深度和立体感,成为一个艺术典型。

(丁扬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