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瓦萨 [瑞典]斯特林堡

出版时间:2010-03

古斯塔夫·瓦萨 [瑞典]斯特林堡 : 【作品提要】
国王古斯塔夫·瓦萨在其执政期间进行了宗教改革,使天主教失去了一统瑞典的霸权地位。为了取得教会的财产,古斯塔夫甚至下令关闭修道院。但国太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却继续留在乌烈达修道院,同时王位继承人的问题也纠葛不断,引起了朝臣的不满。在政治上,古斯塔夫·瓦萨又因为税收问题与曾经帮助他在反丹麦运动中逃脱的达拉那人关系紧张。奥洛夫作为国王的使者,成功地使矿山主孟斯·尼尔松和安德士·裴尔松同意去见国王,结果此二人惨遭古斯塔夫国王处死。在这一系列内外矛盾尖锐不可调和之际,达格领导的起义军兵临城下。古斯塔夫接受奥洛夫的建议,放下姿态与达格联系,但无功而返。最后关头,达拉那省的矿山主恩格耳布雷克特表示支持国王,从而化解了这一场危机。国太也走出修道院换上了宫廷服饰。国王古斯塔夫·瓦萨在宗教、政治、经济诸方面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作品选录】

第三幕


国王书房。后墙上有大窗户,没有门。窗玻璃上涂了色,有几扇窗子开着;窗外的树木披着绿色的春装,从树冠上面可以看到挂着旗子的旗杆和塔楼。窗下是固定在墙上的长椅,上面放着花靠垫。右边是装饰华丽的壁炉,上方是国徽;在同一边有一扇门通往等候召见的大厅。左边是宝座,上面有华盖;前面是一张很长的槲木桌子,桌子上铺着绿色绒布,上面放着一本对开本的圣经、文具、烛台、一把钢锤等。同一侧的远处有一个通往宝库的门。
地板上铺着兽皮和地毯。
墙上是取材自《旧约全书》的画;最引人注目的是《上帝在幔利橡树区向亚伯拉罕显现》那幅画。画里的亚伯拉罕很像国王的模样。
柜子上放着一个阿拉伯陶制酒罐和一个银质酒杯。
右面的门旁边挂着一件宽大的蓝斗篷和一顶很大的黑色垂边帽;旁边立着一把猎野猪的长矛。
国王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扇开着的窗前,沐浴在阳光里;他身穿黑色西班牙服装,镶滚着黄边,斗篷上镶着黑貂皮边。他头发淡黄,垂在胸前的大胡子更淡一些。
王后从左边上;身穿镶黑边的黄衣服。
国王 (吻她的前额)早安,我的玫瑰花!
王后 真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国王 漫长的冬季过后迎来了初春的第一天。
王后 今天我的国王开恩吗?
国王 国王是否开恩与天气和风向无关!——说下去吧!——是关于埃里克的事吗?
王后 是的。
国王 好。他在塔楼里酒醒以后我会宽恕他的。——然后是耶朗的事吗?
王后 是的。
国王 他在悔过自新之前是得不到我宽恕的。
王后 可是……
国王 他是一个坏透了的家伙,他会彻底把埃里克毁掉。耶朗变坏的原因我无能为力,但是一定要阻止住他的影响!你还有更多的这类人要保护吗?
王后 我现在什么也不再说了!
国王 那就让我们谈别的吧!——国太的情况怎么样?
王后 这你知道!
国王 约翰呢?——约翰在哪里?
王后 就在近处。
国王 我很希望他离我近些,再近些,让他有朝一日能继承我的王位。
王后 既然上帝已经选定埃里克,那么这样想不对,这样说就更不对了。
国王 啊,究竟那次是我的虚荣心驱使我去找一个外国公主呢,还是智慧驱使我离开了瑞典的贵族之家,我说不清楚。——谁知道一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王后 是啊。
国王 不过,结果我与丹麦国王成了连襟,有利于国家,使国家得到了和平,因此我也不后悔。
王后 首先是国家利益!
国王 最主要的是国家利益!——所以我们要埃里克成亲。
王后 你真的相信他有希望娶到英国女王吗?
国王 我不知道,我们一定要争取,但是不能让国家的荣誉担风险。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以前我们就有过一个王后是英国公主。
王后 是谁?
国王 你还不知道吗?是菲利巴王后,她是亨利四世的女儿!
王后 这我可不知道。
国王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你既是福尔孔家族又是瓦尔德马·赛伊尔家族的后裔了?
王后 哦,不知道!我还以为福尔孔家族的血腥的历史已经完结了呢!
国王 但愿如此!但是不管怎么说,你的祖先尤塔公主是埃里克·普鲁格佩宁的女儿并和她的姐夫伯吉尔大臣的儿子瓦尔德马国王生了一个儿子……
王后 你为什么尽对我讲这样一些可怕的事?
国王 我以为让你知道你有王族血统而我有农民血统你会高兴!——你太不威严了,玛格丽塔,我希望看到你非常尊贵,能叫埃里克那个傻瓜对你望而生畏!
王后 在罪恶之中出生的人必然没有威严!
国王 我们就说到这里。还有别的事要讲吗?
王后思索着。
国王 你是想提安德士·裴尔松和孟斯·尼尔松的事吗?关于他们的事你不要管。
王后跪下。
国王 不要这样,站起来!——好,我走了!
从左边下。
埃里克王子从右边上;醉醺醺的,没有梳头,面色苍白。
王后惊慌地站起来。
埃里克王子 我吓了您一跳吧?
王后 没有!
埃里克王子 我会走的!——我不过是找一杯水喝。
走到水瓶前,倒了一杯水,喝完后接着又喝一杯。
王后 你病了吗?
埃里克王子 (高傲地)没有,我只是有点渴!
王后 你说什么?
埃里克王子 渴,又干又渴!酒喝得越多,嗓子越干;越用酒润嗓子,嗓子就越干。矛盾得很,和别的事情一样!
王后 你为什么恨我?
埃里克王子 (粗野地)因为我不能爱你!(仍在喝)一个人不能爱他的继母,但是偏偏又应该爱她;这不也是矛盾的吗?
王后 你为什么叫我继母?
埃里克王子 没有错,本来就是继母!不明白吗?这很清楚!一点儿也不奇怪!
王后 你的舌头简直像一条毒蛇——
埃里克王子 但有理智!
王后 可是没有心!
埃里克王子 我要心做什么?把它交给女人去玷污吗!——此外,我的心是在我母亲身边,放在大教堂地下室的一口棺材里了。她死的时候我刚刚四岁,但是她毕竟死了。据说我母亲是被人用雷神杜尔的钢锤砸了一下,头上有个窟窿,不过我没有看见。因为出殡前我要求最后看我母亲一眼时,棺材盖已经钉死了。我唯一的心就在那里,我没有长更多的心。——此外,您和我的五脏六腑有何相干;和我的感情同样无关。但是您要当心我的理智!不等您张口,我就知道您的想法;我知道,您想看到王冠戴在那个比红鬼更红的人的头上,您把那个红鬼叫做您的儿子,并且想逼迫我叫他弟弟。他硬说他的祖先比我的多,说他是丹麦国王的后裔!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有几个好叔父: 被砍头的埃里克·普鲁格佩宁;因暗杀他哥哥而被人打死的亚伯;被毒死的克里斯道夫尔;像猪一样被捅死的埃里克·格里平!那样好的叔父我没有!但是如果有遗传性的话,那我就不得不提防我亲爱的弟弟了!
王后 今天讲的都是血和毒之类的事。我真不知道在这明媚的早晨,太阳是怎么升起来的。
埃里克王子 太阳是虚伪的,不要相信它!天黑之前这里就要流血!那两个好叔父是叫埃里克和亚伯,而不是叫该隐和亚伯!那一次是亚伯打死了该隐——我的意思是埃里克。这是你们家族吉祥的征兆!可是埃里克被打死了!可怜的埃里克!
王后 哎呀!哎呀!
埃里克王子 但是人不要相信征兆,因为我自己就是拳头上沾满血到这个罪恶的人世来的。
王后 你又在吓唬我了!
埃里克王子 (放声大笑)耶朗可不相信我能吓住什么人!
王后 今天这里要流什么血?
埃里克王子 我不知道,但据说是达拉那省的矿山主要被砍头。
王后 有没有办法阻止?
埃里克王子 如果已经决定,那是无法阻止的,就像闪电一过霹雳就到一样!不过这有什么?在这里人头落地就像熟透的苹果落地一样。
国王拿着一份文件,边看边走进来。
王后哀求着朝国王走去。
国王 (热情地)玛格丽塔,如果你相信我,你就不要干预这项国事。我仔细调查了两年,至今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你怎么能明白这件事呢?到里面孩子们那里去!我要对埃里克说句话!
王后下。
国王 埃里克,如果你自己能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会讨厌你自己!
埃里克王子 肯定!
国王 只知道说空话,如果你真的讨厌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应该改一改。
埃里克王子 我改不了啦!
国王 你试过吗?
埃里克王子 试过了!
国王 那就是说你自己想改,你的坏朋友妨碍着你。
埃里克王子 耶朗并不比别人坏,但是他的好处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比别人好。
国王 你想不想有朝一日当国王?
埃里克王子 如果我当了国王,我就把老毛病都忘掉。
国王 这样你又错了;至今我还经常为以前的过失感到内疚!——然而,如果你不愿意以儿子的身份听你父亲的话,那么你作为下属也得服从我!
埃里克王子 王位继承人不是庶民!
国王 所以我说下属,所有人都隶属于国王。
埃里克王子 要我盲目服从吗?
国王 对,只要你还是瞎子,你就要盲目服从;当你能看见东西的时候,你就要明眼服从;无论如何你总得服从!——等你有朝一日发号施令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事情是多么难办,责任是多么重大!
埃里克王子 (嘲笑地)嗬,嗬!
国王 (大怒)没有头脑的家伙——去把你身上的污垢洗掉,梳梳你的头发,尤其要把你的嘴漱干净,免得把我的房子弄得臭气熏人。去吧!不然到塔楼里去睡上八天醒醒酒;如果这样还不行就割掉你的耳朵,叫你永远没法再戴王冠!这话你懂吗?
埃里克王子 不过有王位继承法……
国王 我想制定多少继承法就制定多少!现在你该明白了!——够了!——滚出去!
埃里克王子下。
一个宫廷侍从 (从右边上)吕贝克顾问赫尔曼·伊斯雷尔到!
国王 让他进来!
赫尔曼·伊斯雷尔上。
国王 (走上去,握住他的手;然后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向前走)你好啊,我的老朋友赫尔曼,欢迎你到我这里来!请坐!请坐!(在宝座里坐下;赫尔曼·伊斯雷尔坐在他对面)看来你是从达拉那来的了?
赫尔曼 我刚从达拉那回来。
国王 你知道我也到那里去了,对那个达拉那盗贼和圣钟事件之后的情况安顿了一下,你去晚了。——哦,你见过奥劳斯·彼得里老师了!那个人现在怎么样;我可以信任他吗?
赫尔曼 完全可以!他不仅是最忠实可靠的人,而且是我见过的人中最精干的谈判能手。
国王 是这样啊,赫尔曼,我听了非常高兴。你是这样看的,赫尔曼!哦,你知道他和我之间过去的事怎样了结的!啊,啊!过去的事了结了!——就这样!我们谈谈我们自己的事好吗?
赫尔曼 好!但是我们说话举止要冷静。
国王 (手摸着钢锤)很好,你也要冷静!
赫尔曼 (对着钢锤打了个手势)为了老交情和相互信任,把它放在一边好不好?
国王 哈哈!那好,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就放下,赫尔曼!——开始吧!但是要简单扼要!

第五幕


王宫前的平台。修剪整齐的树篱。雕像、喷泉。桌、椅、沙发。后方是德斯金式的圆柱组成的栏杆,栏杆上摆着法国彩色瓷花盆。眼前的树下和远处旗杆上飘着蓝黄两色旗子等。再远处可以看到钟楼的尖顶。
国太身穿西妥教团长袍。
王后 (上)母亲,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不要穿这件衣服。
国太 这是我的礼服,我穿上它就像你穿上紫袍一样自豪!
王后 不要自豪了,我们面临着不幸的日子,我们要站在一起。
国太 那就让我们站在一起,保住太平吧。
王后 你说是这么说,但是为了国家的太平,你连换掉这件衣服都不愿意。
国太 我改变信仰不像你换一件衣服那样容易。这件衣服包含着我对上帝的誓言。人们威胁我的生命,他们可以把生命拿去。但是寿衣我还是要穿。
王后 你要知道,如果今天的消息还和昨天一样坏,我们可能今天就得逃难。
国太 我不去!
王后 但是国王已经叫人收拾行装,小船就停在南岸,随时可以起航!
国太 我没有东西可收拾,因为我一无所有。——“至死坚信不移,你一定会得到永生!”我曾经这样教导过你,但是你为了一个王冠而出卖了你生长子的权利,这个王冠你不久就会失去!
王后 是这样,惩罚我吧,惩罚可以减轻我的苦恼。
埃里克王子上,看上去整洁而温顺。
国太 你能告诉我埃里克最近几天怎么变成这样了吗?他显得很听话,他的面部表情也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了。
王后 我不知道,但是听说他改变了生活方式,讨厌跟耶朗混在一起了。人们议论说他真的在谈恋爱……
国太 嗯,不会!
王后 (对埃里克王子)你有什么新闻吗?
埃里克王子 (温和而有礼貌地)没有新消息,母亲。
王后 (对国太)他叫我母亲了!(对埃里克王子)你好吗,埃里克?日子难熬吧?
埃里克王子 比前天还难熬!
王后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埃里克王子 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只能发生一次的事。你懂吗?
王后 (对国太)他变得这么幼稚!(对埃里克王子)你听到你的朋友雅各布的消息了吗?
埃里克王子 听到了,他是我的一位真正的朋友,所以他们砍了他的头。
王后 你这样说太不公平了,人们并没有砍耶朗的头……
埃里克王子 耶朗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烦躁地)现在我不愿意别人多问我,特别是我的秘密!我的意思是说我内心的秘密!
王后 (对国太)他幼稚得真可爱。他无论如何不想谈他的秘密!
约翰王子上。
埃里克王子 (迎上去)约翰,我的弟弟,大概不久我们就没有什么可吵的了。我看……我们应当言归于好!
约翰王子 从内心里高兴,哥哥。再也没有别的事使我比对这件事更关切了。
埃里克王子 把手伸给我!
约翰王子伸出手。
埃里克王子 在整个世界上我再也不愿意与任何人为敌了!(非常激动地走出去)
国太 (对约翰王子)埃里克怎么了?
约翰王子 听说他找到了一个心爱的人。
王后 我猜对了!
国太 (对约翰王子)约翰,你跟我到小礼拜堂去作弥撒吗?
约翰王子犹豫不决。
王后 (严厉地)约翰!
约翰王子 母亲!
国太 他还有信教的自由没有?
王后 让他的良心获得自由,他就有自由!
国太 我走了!约翰知道该怎么办!(下)
王后 约翰!
约翰王子 你想叫我怎么办?
王后 我想叫你不要放弃你儿时的信仰!
约翰王子 我儿时的信仰是从我奶妈那里学来的,而不是从你那里学来的,也就是我父亲年轻时候的信仰!你为什么没有把你的信仰教给我?
王后 惩罚我吧,你说得对!一切都会有报应的!我当时年轻,生活对我来说就是意味着欢乐;国王在宴席和行乐时要我陪伴,你的摇篮放在家里无人看管。当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幸福之中。而现在!——约翰,到你能够做礼拜的地方去,为你的母亲祈祷吧!
约翰王子 如果母亲大人感到为难,我就不去了!
王后 去为我们大家祈祷吧!(低声)因为新的祈祷我不会,旧的又不能用!——不说了,国王来了!
约翰王子从国太下场的同一边下。
国王手里拿着一封信和奥洛夫老师一起上。
国王 (对王后)做好一切走的准备!——我们打败了!
王后 听从上帝安排吧!
国王 看来是这样!——去吧,亲爱的,管好家里的事!
王后下。
国王 (对奥洛夫老师)情况是这样的!达格回信说,他不想见暴徒、伪君子和背信弃义的埃里克逊!他竟然叫我埃里克逊!——达格的人已经开进南曼兰省——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兵临城下!另外,两千名达拉那人驻扎在北门外,他们的目的还不清楚,但是可以猜得出来!——你是一个出色的预言家,奥洛夫!
奥洛夫老师 我们还没有看到最后结局呢!
国王 你的信心从何而来?
奥洛夫老师 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结果是好的!
国王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相信!我现在什么都不相信,唯一相信的是上帝对我发怒了,我只等着挨斧头!好吧,我已经尽了职,准备退位!所以我要在被赶出去之前离开。——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没有人想过这件事,我也是刚才想起来的!——今天是仲夏节!是我的节日,但是没有人庆祝!大约三十年前我率领军队开进了我的首都,那是我一生中最伟大的时刻!我当时以为解放的大业已经完成,我感谢了上帝!但是并没有完成,我没有达到目标!——达拉那人起来反抗,我把他们镇压下去,我当时以为达到了目的,但是并没有达到。达拉那人又举行了两次起义;我又感谢上帝,以为达到了目的,但是并没有达到!西耶特兰贵族起来反抗,我镇压了他们并感到高兴,因为我想这一下可达到目的了;但是还是没有!而现在,奥洛夫,我们只有完蛋,才算达到目的了!现在我算完蛋了!
奥洛夫老师 不!还早着呢!
国王 你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是一只鸟在唱歌,还是你在做梦?
奥洛夫老师 都不是!
国王 (侧耳听)你听,是不是有桦皮号角声?我也要像宫廷文书彼德尔和克努特老师一样戴着桦皮冠冕告终吗?——还是我要在刀枪林立的刑场上像……像……
奥洛夫老师 不会那样的!
国王 你当时把它叫什么来着?——敬意!在拉尔沃荒原和图纳荒原上怎么能讲敬意!——不能讲,我是对的,对的,对的!上帝帮助我吧,阿门!
奥洛夫老师沉默不语。
国王 (听)他们还有鼓呢!——一切都会有报应的!——你相信我能摆脱这种局面吗,奥洛夫?
奥洛夫老师 我相信可以——最后一次劝你: 不要走!
国王 我想摆脱不了啦!——你以为我想让他们来砍我的脑袋吗?——啊,我都听见他们列队开进城门的脚步声了。他们是达拉那男子汉呀,我的达拉那男子汉!生活是无情的!——你听: 一二一!——一二一!——你相信我能摆脱这种局面吗?
奥洛夫老师 你能!
国王 啊,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命运了!唉,如果现在是明天早晨有多好啊!——不,现在我还听见了别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和一个男人的声音朗诵拉丁文的应答祈祷)这是什么?
奥洛夫老师 (走向栏杆)是国太在念天主教应答祈祷。
国王 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谁呢?
奥洛夫老师 是约翰王子!
国王 约翰?——这我也要忍受吗?难道我忍受的还不够吗?我建造起来的一切都要被摧毁了!
奥洛夫老师 被您摧毁的一切都要重建!
国王 约翰是天主教徒!埃里克是加尔文教徒!——你还记得吗?我们曾和冯·胡登一起欢呼:“才子醒来,生活是一种乐趣!”生活是一种乐趣!(苦笑)——才子醒来时却发现脚睡在枕头上!是你说过神在戏弄我们吧?——静一静,是我弄错了——他们正在北桥上行进。你没有听见他们踏在桥板上沉重的脚步声吗?——我们快跑吧!(把一张羊皮纸放在桌子上)我把退位书放在这里!
奥洛夫老师 (抓起羊皮纸)这个由我保存!——我不过把它藏起来——留作纪念!——我们现在把白旗挂起来吧!
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白布,挂在一根树枝上。
埃里克王子 (上)父亲!
国王 快叫吧,你这只乌鸦!
埃里克王子 我们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船断了锚,搁浅了!
国王 (快而暴躁地)雷打进了小儿卧室,蝗虫已经把庄稼吃光,水在上涨……
埃里克王子 达拉那人正在和卫兵谈判,他们喝醉了!
国王 (坐下)也就是说,死亡来到了!
埃里克王子 (听)花园的台阶上有木鞋响!(站在栏杆旁)
国王 (屈指计算)安德士·裴尔松、孟斯·尼尔松、斯维芝舍的荣!
埃里克王子 (抽出宝剑)他就在这里!(用眼睛盯住栏杆下面的一个人)
国王 (像先前一样计算着)英埃尔·汉松、斯蒂格老师、瑟德尔村的尼尔斯。上帝是公正的!
恩格耳布雷克特 (上,醉醺醺的,但脚步稳当;面带惊喜和愉快的微笑,腼腆地望着周围。对埃里克)你是国王吗?(把帽子放在地上,甩掉木鞋)
国王 (站起来,把埃里克推开)不是,国王在这里!
恩格耳布雷克特 对对,是您!
国王 你是谁?
恩格耳布雷克特 (迟疑地)您不认识我了!
国王 不认识!
恩格耳布雷克特 (从长筒袜里拔出一把银柄匕首)您认识这个不认识?(咧嘴笑着)
国王 我不明白!你叫什么名字?
恩格耳布雷克特 我——(停顿)——我叫恩格耳布雷克特!
国王 恩——格耳——布雷克特?
恩格耳布雷克特 对对,听起来很伟大,但是我却不属于那个大名鼎鼎的恩格耳布雷克特家族!——哦,是这样,很久以前有一次——国王——您当时还不是国王——不,我醉了,醉得这么厉害!唔,是我滑雪到挪威边界追上了您,当时您给了我这把匕首并对我说:“有事尽管来找我!”现在我来了,我就在这里!遗憾的是我醉成了这个样子!
国王 你现在要干什么?
恩格耳布雷克特 我要干什么?——我和其他人一样,当然是要去对付达格了!
国王 对付达——格?
恩格耳布雷克特 不然我们见鬼的还会到哪儿去呢?
国王 (举起双手)啊,上帝啊,主啊,现在你已经惩罚我了!
恩格耳布雷克特 您同意吗?其他人还在下面等着呢!他们想在今天这个光荣的日子稍微庆祝一下。
国王 你问我是不是同意?——对我有什么要求,说吧!
恩格耳布雷克特 (思索)让我握握你的手好吗?
国王把手伸给他。
恩格耳布雷克特 (看着伸出的手)真像魔鬼的拳头一样!——又粗又硬,但很干净!——你真是一条硬汉子,我来的时候还很害怕呢。
国王 其他人也和你一样喝醉了吗?
恩格尔布雷克特 差不多!不过吹号角他们还是可以的!(走向栏杆,挥着手像赶牛一样喊着)嗨,大伙!嗨,大伙!噢咿!噢咿!噢咿!
下面喇叭铜鼓奏起了进行曲。
国王走向栏杆,挥手。
国太穿着宫廷服装上。
王后上,向国王走去,国王把她搂住。
约翰王子上,走向栏杆。
国王 (举起双手)唉,上帝,你给了我一次教训,我感谢你!

(高子英 李之义译)


【赏析】
斯特林堡借这部戏再次表达他对莎士比亚的敬意和折服。宏大的历史感,丰富而生动的性格刻画都反映出受《朱利叶斯·恺撒》、《李尔王》以及《哈姆雷特》等剧作的影响。
该剧是斯特林堡创作的晚期作品,与以往的剧作在风格和结构上都略有不同。大段的独白仍然存在,但其篇幅和作用却没有以往的作品那么明显。由于描绘的事件本身线索众多,跌宕起伏,戏剧冲突的张力也就自然地形成了。作为一部五幕历史剧,每一幕都没有分场,并且基本上每幕的篇幅也差不多,给人平稳厚重的感觉,很符合该剧表现的历史题材。《古斯塔夫·瓦萨》人物众多,空间跨度也很大,立体地反映了该历史时期瑞典在宗教、政治、经济诸方面的状况。
从宗教层面来看,剧中的国王、国太和埃里克王子虽然同一血脉,却信仰各殊。在统一的天主教分崩离析后,瑞典人的精神也似乎陷入了动荡不安中,灵魂找不到归依之所。这种惶惑与躁动烦闷的情绪笼罩着几乎每一个人。当达格叛军兵临城下,王后居然对约翰王子说到:“去为我们大家祈祷吧!因为新的祈祷我不会,旧的又不能用!——不说了,国王来了!”大家的恐慌是一样的,却各怀心思。祷告语言和仪式的迷乱正说明瑞典宗教改革后人们普遍的精神危机。
这种情况并不只是发生在当时的瑞典,也不只是局限于宗教改革的层面。在人类社会中的任何一个改革时期,社会的各阶层都面对着同样的问题。旧的传统业已打破,而新的规制却尚未建立。面对这样的情形,不同的作家用了不同的语言来表达他们的震撼。狄更斯在《双城记》中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同样直指社会变革时期的混乱与动荡。
精神世界混乱的同时,王权与其他世俗权力的斗争同样激烈。
政治上,古斯塔夫极力笼络权贵,希望建立起真正的君主专制的政权,而这必须要得到达拉那矿山主们的支持;可是由于经济上的窘迫,古斯塔夫又不得不向达拉那征以重税。正是这一政策的推出引发了国王与达拉那矿山主们的尖锐矛盾,人们起义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同斯特林堡其他的戏剧一样,事情总是在最后一刻发生戏剧性的突变,在前面没有任何暗示的情况下,达拉那省的矿山主恩格耳布雷克特突然站出来支持国王,化解了达格起义军的威胁。最后一幕中,国王走向栏杆向人民挥手,国太也换上了宫廷服装。这一幕的意义并不简单,国太的换装,暗示了国王在与教会的斗争中取得了最后胜利,同时也标志着整个宗教改革,甚至是新兴的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的胜利。
这部戏剧继承了斯特林堡戏剧的一贯风格,但作为一部历史剧,斯特林堡还是采取了一些不太相同的手段。与同为历史剧的《奥洛夫老师》相比,《古斯塔夫·瓦萨》更强调人物角色的动作表达,戏剧动作取代了台词在塑造人物形象上的重要作用,成为整部戏的亮点。
比如对古斯塔夫这个领导瑞典独立的国王的塑造就可圈可点。戏剧一开始,古斯塔夫并没有出场,而是通过达拉那矿山主们的对话来暗写他,交代了他当年受到达拉那人的支持回到瑞典一事。同时又通过奥洛夫的台词,交代了国王要对达拉那省征以重税。直到第三幕国王才正式上场,而此时的国王,面对的更多的是家庭内部的一些矛盾: 国太不肯放弃天主教信仰,王储埃里克王子和约翰王子矛盾重重。各种矛盾都在二、三、四幕中逐渐展开、汇聚,到最后的第五幕加速碰撞,以致无可避免地激化,最终把一国之君古斯塔夫的形象推向前台。面临义军他沉着应对,表现出古斯塔夫的非凡气度;与达格周旋妥协,则表现出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性格的柔韧和灵活。第三幕中与国太的矛盾和与埃里克王子的冲突也是整个剧目的小高潮,以家庭为场景,古斯塔夫的性格得到了进一步的展现和细化,对于观众来讲,也更加具体可感。
另一个重要的人物是奥洛夫。这部剧中的奥洛夫,与1882年《奥洛夫老师》中的那位充满理想的青年已经完全不同,当初那个为了理想而冲动不已的少年,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在政治生活中变得圆滑和深沉。在第一幕中,奥洛夫和矿山主机智辩论,诱导孟斯·尼尔松和安德士·裴尔松去见国王,直接导致了国王处死了他们。我们不妨看看奥洛夫的心机:
奥洛夫老师:“但是有点单纯!您看见我怎么叫他们进入圈套的吗?”
赫尔曼:“干得出色。您在什么地方学的这一套?”
奥洛夫老师:“通过长期的、反复的接触,我终于发现,罪过的根源和一切灾难之母就是高傲。所以我要想从罪犯口中知道真实情况就得诱骗他们吹嘘。”
这样的奥洛夫老师,已经不是当年年轻气盛的奥洛夫,也不再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整个社会作斗争的奥洛夫了,他已然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同样一个人,在不同的剧目中,斯特林堡对他的处理很不一样。他遵循了年龄的逻辑,也遵循了性格自身发展的逻辑。这也可见斯特林堡作为一名出色的戏剧家的深厚功力。

(江 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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