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 :
首次出现于俄罗斯形式论学派1917年彼得格勒诗语研究会的宣言、V.什克洛夫斯基的文章《作为手法的艺术》。什克洛夫斯基在这篇文章里自造了“остранение”这个新词,以表示保持距离(错位、惬意的改变)和使其陌生之意。
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是针对艺术理论中的“精力节省论”提出来的。文学理论中一个十分流行的看法是艺术即形象思维,形象的阙如会导致艺术性特别是诗性的失落。因此,“诗即形象”。以此为支点,艺术理论又阐发了“精力节省论”,即用熟悉的形象来阐明未知的、复杂的事物,就能将理解和把握事物的过程变得轻而易举。什克洛夫斯基不认同此观点,认为形象只是“诗语的一种手法”,“形象思维在任何情况下都包容不了艺术的各个方面”。
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论,强调艺术手法的独特功能,如他认为诗语同实用语,即讲求效率、精打细算的经济、功利的话语具有不同的功能,诗语的旨趣在于以其可感觉性来恢复对于生活的体验,因而什克洛夫斯基呼唤要“复活词语”。之所以要复活,是由于生活中时常会有自动化。什克洛夫斯基认为,动作一旦成为习惯性的就变得带有自动化了。这样,人们所有熟悉的动作都会进入无意识的、自动的领域。自动化使得人们对外在事物熟视无睹,变得习以为常,人们就会丧失感受的丰富性、生动性和诗意性。要摆脱生活中感觉的自动化,就需要艺术的陌生化。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论,就是针对自动化而言的。
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强调艺术提供的是视像,而非认知。他明确提出:“形象的目的并不在于要使它带有的意义更接近于我们的理解,而是要创造一种对事物的特别的感觉,创造出它的视像,而不是对它的认知。”这里的“视象说”也是与文学理论中的“镜子说”,即文学是生活的一面镜子的理论进行潜对话。
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直指文学的艺术性,旨在勘探文学这门语言艺术的艺术性的生成机制。在文学创作中,陌生化手法正是文学性得以生成的手法。陌生化手法通过艰深化、增加感受难度与感受时间而突显形式,从而延长艺术感受过程,而生成文学性。
陌生化的手法多种多样,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有语言层次上的陌生化“纵向选择”,即通过词语的选择与替代,使语言变得陌生;有结构层次上的陌生化“横向联合”,即通过排列顺序使叙述顺序变得陌生,进而使语言与结构变为审美对象。众多文学作品都在其中使用陌生化手法,如J.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记》中就广泛使用陌生化手法,描绘出一幅欧洲社会和政治制度的讽刺画;L.斯泰恩则在《项狄传》里使用了故意裸露情节这一陌生化手法。
通过使事物陌生化,艺术家不仅把事物从日常生活场景中提炼出来,使其成为艺术的作品,而且还有助于把“感觉还给生活本身”,重造一个世界,并促使人们以崭新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陌生化”作为艺术手法,其旨趣就在于使寻常的东西不寻常,因而使得读者(观者)重新审视文本。但陌生化理论的旨趣不仅仅局限于艺术,它也曾是一种志在拯救世界的乌托邦,即凭借文学这门语言艺术创造的“陌生化世界”,来恢复、修复人们对生活的感觉力。
陌生化理论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首先在于它瞄准了诗歌、小说、戏剧文学创作的机制。这一点为很多作家所认可。B.L.帕斯捷尔纳克、C.西蒙、大江健三郎等作家对“陌生化”均有首肯,M.普鲁斯特有一些见解与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很相似。L.N.托尔斯泰、F.M.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笔下也均有“陌生化”。
陌生化理论作为一种创作理念,不仅在其跨文化之旅中得到不同国别作家们的共通体认,而且也在其跨学科之旅中超越文学研究范畴,成为多种艺术创作的一个共通机制。艺术批评家们普遍意识到陌生化是电影艺术、电视艺术、卡通艺术、广告艺术等通用的手法。此外,陌生化学说还由文学艺术研究的一个话语跨界到历史研究领域、精神分析领域等。
在比较诗学意义上,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与B.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S.弗洛伊德的惊悚、梅尧臣的“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均面对文学艺术创作同一个机制。
陌生化理论的能量不仅体现于艺术创作之中,还体现于对人们世界观的形塑。陌生化不仅存在于小说创作,也存在于多种文艺作品、文化产品(例如卡通、电影、绘画)的创作与生产。它的提出,堪称20世纪文学研究、艺术研究、美学研究理念上的一次革命。
“陌生化”作为一个话语,已被译成多种外国文字。在德国,有学者以“陌生化”理论为主题,写出长达700多页的巨著《俄罗斯形式论学派:陌生化原理基础上的方法论建构》;在法国,陌生化理论受到T.托多罗夫、G.热奈特等几代学者几十年经久不衰的持续研究;在中国,钱钟书在20世纪40年代就注意到陌生化理论,到20世纪80年代初,陌生化理论被写入高校普遍使用的教材。“остранение”这个术语在被移译成外文时,其英译有defamiliarization,estrangement,enstrangement,making strange,foregrounding等,法译有singularisation,representation insolite,etrangisation,defamiliarisation等,汉译则有异化、陌生化、反常化、奇特化、奇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