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贫士》 :
东晋末南朝宋初陶渊明作。陶渊明(365~427),名潜,字渊明。或说一名渊明,字元亮。自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附近)人,东晋大司马陶侃曾孙。
《咏贫士》七首是组诗,名曰“咏贫士”,实则诗人以贫士自比,故为咏怀之作。这七首诗通过对贫士的歌咏,表现了诗人安贫守志、不慕名利、矢志不渝的高尚情怀。这七首诗既相对独立,又构成有机整体。
第一首写贫士的高洁与孤独。前四句以黄昏所见起笔,言万物皆有所依托,唯有空中那一抹孤云无依无傍,在即将消逝的昏暗的暮色中,不知飘往何处托身。面对暮色,诗人不禁感慨:何时才能见到那残日余辉呢?中间四句以晨景起笔,旭日朝霞驱散了隔宿的夜雾,百鸟在霞光中翻飞,而独有一只鸟出林很晚,未等天晚,又返归故巢。“一切景语皆情语。”前八句之景,实际抒发了诗人对晋宋易代之际的所见所感。故自然过渡到末尾四句的抒情上。诗人感慨旧友零落,世无知音,躬耕归隐,不免饥寒交迫,悲慨满怀。诗人以“孤云”“孤鸟”自比,寓意深刻。清人温汝能说:“以孤云自比,身份绝高。惟其为孤云,随时散见,所以不事依托,此渊明之真色相也。下以鸟言,不过因众鸟飞翻,而自言其倦飞知还之意尔。”(《陶诗汇评》)
第二首前八句写诗人的贫困萧索之状,后四句写诗人的胸襟与怀抱:“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诗歌首句以“凄厉”起笔,以气候的酷寒衬托生活的酷贫:“拥褐曝前轩”,一“拥”一“曝”,写尽生活的艰辛。“南圃无遗秀,枯条盈北园”,紧承“凄厉”而下;“南圃”“北园”,形容地域之广,无不在其笼罩之下;一“无”、一“盈”,对比强烈,令人联想起今昔的荣衰变化;“遗秀”又对应“枯条”,故“南圃无遗秀,枯条盈北园”两句对仗精巧,用语别致。“倾壶绝余沥,窥灶不见烟”,写生活上物质的匮乏,断酒断炊,窘迫难以言状。“诗书塞座外,日昃不遑研”,写精神生活的困苦与消沉,饥寒交迫,无心读书,了无可悦。“闲居非陈厄,窃有愠见言”,写出了诗人的愤激与不平之气。闲居躬耕,却不免饥寒冻馁。“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唯一可以安慰诗人的,只有那古代众多的贤士。见贤思齐,这成为帮助陶渊明度过饥寒交迫苦难岁月的精神食粮。“君子固穷”,不坠青云之志,由此可见陶公的不同寻常与伟大之处。
第三首紧承第二首末句“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以荣启期、原宪自比,寄托诗人安贫乐道的操守和理想。“荣叟老带索,欣然方弹琴。原生纳决履,清歌畅商音”,写法独特,颇具匠心。既巧妙地借用荣启期、原宪的典故抒发自己的抱负和胸襟,又在句式结构上巧妙地形成多重对比:荣叟、原生前后对比,荣叟、原生物质匮乏与精神欣乐的对比,古贤(荣叟、原生)与今人(陶公)的对比。这些对比意在说明:物质虽然困苦,但精神愉悦。“弊襟不掩肘,藜羹常乏斟”,形容衣服破小,不能遮肘,野菜当饭,没有米粒,缺衣少食,苦不堪言,将诗人贫寒窘况描摹得淋漓尽致,令人心酸。而在困窘之中,诗人仍然坚定操守,不愿苟取富贵,结句以“赐也徒能辩,乃不见吾心”,凛然不可犯,溢于言表。
第四首歌咏贫士黔娄。诗歌开章明义“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点出所歌咏的对象;“好爵吾不荣,厚馈吾不酬”,集中歌咏黔娄不受高官厚禄的高贵品质;“岂不知其极?非道故无忧”,提升诗歌的主旨:“君子忧道不忧贫”,从特殊到一般。诗歌在歌咏黔娄的同时,又不完全仅歌咏一人,而是歌咏像黔娄一样的一类人。陶渊明《五柳先生传》:“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诗人以黔娄自比,“从来将千载,未复见斯俦”,意谓千载而下,诗人意欲仿效黔娄安贫守贱,“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至死不渝。全诗多处化用典故、成句,自然融合于诗歌之中,足见诗人匠心独运,自创佳构。
第五首、第六首词采稍弱。其中第五首写袁安、阮公二人,亦以自况。诗句“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为后世称道。第六首写张仲蔚,亦以自况。袁行霈说:“渊明尝谓自己‘性刚才拙,与物多忤’,每与世相违,故引仲蔚为同调也。”
第七首歌咏贫士黄子廉,也是诗人自咏。诗中“年饥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虽有志,固为儿女忧”等语,也颇为契合陶渊明的实际状况。诗人托古言志、借古讽今,意在抒志遣怀。全诗句句明写黄子廉,而暗写诗人自我。语言朴实平淡,但在平淡之中实有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朱熹语)。钟嵘《诗品》谓陶诗“其源出于应璩,又协左思风力”,在这组《咏贫士》七首中得到了体现。
《咏贫士》七首承继阮籍《咏怀》、左史《咏史》之余绪,而开启杜甫《秋兴八首》之先声。它托古自咏,别开生面,自铸伟词,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独特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