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震(约1530—约1604)字主臣,一字长卿,号雪渔,婺源人(明代婺源属安徽徽州,今属江西)。长期活动于南京,晚年客死南京。爲明代着名篆刻家,在文人流派篆刻艺术发展史上佔有重要的一页。周亮工《印人传》说:“其与文国博,盖在师友间。国博究心六书,主臣从之讨论,尽日夜不休……。”所以史称何震爲文彭弟子,又云:“三桥之啓主臣,如陈涉之啓汉高”。总之,何震在篆刻上的成就是与文彭的啓迪分不开的。大约何震在四十岁之前,受到文彭的敎导,印章作品,已经相当成熟,不过其面貌当时还跳不出文彭的藩篱。
文彭于晚年发现灯光冻石,製爲印章,旣便于镌刻,又晶莹可爱,对明代印章艺术之发展影响甚大。何震于石章得益当从文彭始,同时也得到当时在南京的汪道昆(1525—1593)的帮助。汪道昆,安徽歙县人,明代着名文学家,官至兵部左侍郞,爲戚继光好友,因曾隐居黄山谼谷着述自娱,而被后人称爲“谼中司马”。周亮工《印人传》曾记载了谼中帮助何震的经过,云:
“主臣之名,成于国博,而腾于谼中司马。谼中在留都(南京),从国博得冻石百,以半属国博,以半倩主臣成之。谼中意甚得,曰:‘无以报,数函聊作金僕姑,盍往塞上。’于是主臣卷交蒯缑,遍历诸边塞,大将军而下,皆以得一印爲荣,槖金且满,复归秣陵。”
经过这样一次大的游历,何震印章一时名扬海内。所以说“成于国博,而腾于谼中司马。”恐怕是何震出名的眞实写照。
文彭于万曆元年谢世,正値顾氏《集古印谱》在印人间得到反响之时,何震亦受到了影响,而且在这仿汉热潮中他是一位旣能继承、又能出新的杰出代表。由于此时的何震以仿汉凿印一路自成面目,并与原来师承文彭的一派拉开了距离,这才形成了万曆前期风格不同的两大派系,并始有文、何并称之美誉。许令典曾这样写道:
“自云间顾氏广搜古印,滙辑爲谱,新安雪渔,神而化之,祖秦汉而亦孙宋元,其文轻浅多致,止用冻石,而急就犹爲绝唱。”(《甘氏印集叙》)
很显然,何震眞正成长爲一代宗匠,主要是在秦汉印的影响下,入古出新的结果。
朱文“无功氏”和白文“吴之鲸印”,创作年代不详,或爲其早年作品,或爲其仿宋元印趣味所作,即许令典称“亦孙宋元”是也。因此这两方印更多地保留了文彭的色彩。“无功氏”作元朱文,篆法不甚协调,横线、斜线相悖,章法平平,加上丝毫看不见刀的趣味,所以此印显得单调幼稚,可看作明代流派篆刻艺术初期的作品(何震弟子梁千秋,曾临摹过此印,将其中不和谐的斜线均改成弧线,顿觉改观。)“吴之鲸印”则不同,配篆沉稳、平正,曲线运用和谐,用刀亦显得老练,圆转处藏锋敛锷非常精到。何震的这类印章曾对后世产生过影响,明代印人作品中,时见“之”的写法如此印者,即是明证,其中尤以何震弟子爲伙。
“查允抡印”称得上是满白烂铜法之代表,白文印本当朱地较大,但这类印章却将朱地挤缩到可有可无的地步。此印被挤压出的朱地,线条涣散无力,似汤锅裏煮烂的面条,所以实在称不上是仿汉印的佳作。“笑谈闻气吐霓虹”亦爲汉印格局,款曰“甲辰岁得古鼎一,是日心神舒畅,乃有此作。”显然是何震得意作品,此印章法匠心独运,将“气吐”二字合一,“笑”、“霓”二字下部故作钗脚。“谭”、“虹”二字则各自空出一块朱地,作对称状。尽管在用刀上乾凈利落,刻印时心神舒畅,而使印作一气呵成,但这种故作姿态的配篆,显得小气而很不自然。这两方印不同程度地反映了早期流派篆刻家的探索,也折射出明代印人的形式主义倾向,此后摹拟者更是变本加厉,于是如满白、烂铜之类汚染印坛,习气致深。
何震的尝试未必都是失败,失败的尝试常常意味着孕育新生。“程守之印”和“云中白鹤”二印从其用刀的技巧到分朱布白的成功都与“查允抡印”判若两人,也许是不同时期不同审美观所导致吧,这两方印,刀法以冲爲主,爽利劲挺。“鹤”字和“印”字等还淸晰地留有双刀完成的痕迹,显示出娴熟的刀法,二印都利用印字笔画的多少,在印面上造成强烈的疏密对比,使人赏心悦目。曾收入明代着名印谱—《承淸馆印谱》的“修竹湾”和“律魁放乎山间”两方白文印,可称何震后期的优秀作品,二印都以“满布”爲章法。“律魁放乎山间”,线条曲屈塡满,白字红地平分秋色,然而其用刀则苍润有力,因此造成一种平静中暗藏波澜的基调。“修竹湾”印在《承淸馆印谱》中标明“水晶印”,水晶性脆,何震于此印,大力冲刻,又时时揉入切刀,中锋侧锋混用,因此线条旣畅达又毛涩,有“屋漏痕”之趣,石屑崩落处,一任自然,表现了磅礴的气势,实开写意一派之先河。这四方印当得上“猛利”二字,正是何震主要风格的体现。
此外何震在边款艺术上也贡献卓着,他从古铜印单刀凿刻款识及工匠刻石中受到啓示,首创在石印上以单刀侧锋刻製边款,生动、泼辣,爲后世楷模。朱简在《印经》中认爲他的影响曾由江苏波及至安徽、福建、浙江诸省,称之爲“雪渔派”。可见他在当时印坛的声名之大。
受到他沾漑的印人,在万曆时代可举出数十人,其中声誉较高者有梁千秋、胡曰从、杨长倩、邵潜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