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 :
出现较晚,但其哲学根基却在先秦已被奠定,即老庄、《周易》所共持的言不尽意论。以有限之言表现无限之意,在文学上,便是含蓄。
较早对含蓄风格的描绘,见于南朝刘勰《文心雕龙·隐秀》篇中对隐的论述。“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隐之为体,义主文外”“隐以复意为工”,都是强调作品须有言外之意,文外之旨。唐刘知幾提出晦的概念:“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不亦大哉!”(《史通·叙事》)则是专就史部著作提出的含蓄要求。
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专列含蓄一品,篇首即提出“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作为诗歌含蓄风格的总特征。“不著一字”并非不立文字,而是得意忘言,直击语言的表意本质。“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北宋司马光《温公续诗话》),得到语言之外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即是“尽得风流”。
此后的诗论家对这一特征作了更为细致的说明。南宋姜夔在《白石道人诗说》中提出:“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并非善于镕裁者即可称为含蓄,关键须有余味、余意。正如清叶燮云:“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离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所以为至也。”(《原诗·内篇上》)
与含蓄相反的是浅露、直白、无蕴藉。南宋张戒说:“杜牧之云:‘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尊前笑不成。’意非不佳,然而词意浅露,略无馀蕴。元、白、张籍,其病正在此,只知道得人心中事,而不知道尽则又浅露也。”(《岁寒堂诗话》)故“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著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明吴乔《围炉诗话》)。
含蓄与古代中国的意境理论有着紧密的联系,是从言意角度对意境理论所作的阐明。含蓄作为抒情手法,“向来批评家认为文学正宗,或者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特性的最真表现”(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但若一味讲求含蓄,要求所有的体裁、作品都以含蓄为最高标准,亦有其流弊。清郑燮在承认“绝句诗、小令词,则必以意外言外取胜矣”的同时,认为“文章以沉着痛快为最”,如“《左》《史》《庄》《骚》、杜诗、韩文”等至文,虽或“间有一二不尽之言,言外之意,以少少许胜多多许者”,不过“是他一枝一节好处,非六君子本色”(《潍县署中与舍弟第五书》),颇中其弊。
至近代狄葆贤提出泄与蓄对举,认为“文学之中,诗词等韵文,最以蓄为贵者也”。但“小说则与诗词正成反比例”,“泄之为用,如扁鹊所谓见垣一方人,洞悉五藏症结,如温渚然犀,魍魉魑魅无复遁形,而此术惟小说家最优占之”(《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是在异质文化撞击下,对传统含蓄理论的有益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