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寨神阿龙经[1](意译)

    祭寨神阿龙经^[1](意译) : 翻译: 普学旺、杨六金
梁 红、普璋开
鸟飞入树林,
栖息树枝上,
站在枝上鸣。
这一章诺依^[2],
我来唱一唱,
似懂又非懂,
不知会唱否?
门前大青树,
枝叶随风摆,
不管会摆否^[3],
我来唱一曲。
远古的时候,
天是子日生,
地是丑日生,
人是寅日生。
白天晴朗朗^[4],
黑地平坦坦,
江河潺潺流,
海洋波涛静,
高山险又峻,
平川绿油油,
峡谷深又险,
森林阴森森,
悬崖石堆磊。
日出金灿灿,
月出亮堂堂,
星宿如棋布。
冬去春来临,
春去夏来到,
夏去金秋至,
秋后又逢冬。
大地的四方,
阳光所照处,
月辉所映处,
都有人居住,
住满十二川,
处处有村寨。
十二个部落,
十二个族群,
遍布大地上。
天空无乌云,
大地阳光灿,
世间的人类^[5],
六畜多兴旺,
粮食更丰登,
生活多幸福。
天降一露珠,
地上一颗粮;
天上一颗星,
地上一个人^[6]。
人生在地上,
树长在土中,
生存有规律。
人类换十代,
天不换一代,
人类更十代,
地不换一代,
人类换十代,
村不换一代。
这层青天下,
这块大地上,
砍树处长树,
出水处出水,
一代接一代,
父死子接班,
母亡女接替,
如此传承着。
这块大地上,
辛翁播树时^[7],
树种万万千,
各种树都有,
唯缺庚菩树^[8];
朔翁播石时^[9],
大石和小石,
砂石和碎石,
各种石皆有,
独缺粟纳石^[10]。
天神彻埂兹^[11],
曾下指令说:
牛与虎同厩,
不许虎害牛,
不许牛撞虎;
羊和狼同圈,
不许狼害羊,
不许羊撞狼;
鸡和鹰同笼,
不许鹰叼鸡,
不许鸡啄鹰;
人与妖同室,
不许妖捉人,
不许人打妖。
规矩很清楚,
都照规矩办。
长翅飞翔的,
有脚走路的,
各自选乐土,
选择好龙潭,
动物和植物,
各自在生息。
智神依乌图^[12],
福神硕者奢^[13],
护佑着人类,
人人皆长寿,
十二个部族,
遍布大地上。
这一个时代,
辛耄有千岁^[14],
朔耄寿万岁^[15]。
这个时代后,
突然有一天,
虎翻脸咬牛,
狼翻脸咬羊,
鹰也来叼鸡,
妖也来捉人。
大魔王阿孽^[16],
到处去作恶,
春三月作恶,
变一把妖火,
烧毁了群山,
万物被烧死。
夏三月作恶,
变成山洪水,
袭击山和箐,
万物遭水灾。
秋三月作怪,
变成大冰雹,
击落树上果,
糟蹋了果实。
冬三月作祟,
变成雪和霜,
大雪压山顶,
寒霜集山腰,
苍蝇和蚊子,
个个被冻死,
禽鸟与野兽,
一个都不剩,
万物皆冻死。
这样以后呀,
大魔王阿孽,
变成一妖猴,
长着六只耳,
长有三个头,
长着六双手,
抬着大火把,
来到纳铁城^[17],
爬到屋脊上,
焚烧君王房;
来到谷窝城^[18],
焚烧大臣府;
又来到城郊,
焚烧官吏房;
又来到东方,
烧翁阿闹房^[19];
又来到西方,
焚翁夺宾房^[20];
随后到南方,
烧毁彝家房;
接着到北方,
焚俄祁里屋^[21];
又来到中央,
烧夏人的房;
来到森林边,
烧俄尼的屋^[22];
来到高山上,
焚仆拉的房^[23];
来到大河边,
烧摆夷的屋^[24]。
岂有此道理,
岂能让妖狂!
大英雄阿龙^[25],
不忍看惨景,
越想越愤怒,
法术全备齐,
头上戴铁盔,
身上穿铠甲,
双脚穿铁鞋,
手中握铁锤,
肩扛铁链网,
拿着铁神鞭,
拔腿上征途,
健步奔魔界。
来到魔住地,
走到阿孽家,
提出要投宿。
大魔王阿孽,
开口把话讲:
“儿女太可恶,
不懂世人情,
家狗恶无比,
不方便留宿。”
阿龙把话说:
“天已到黄昏,
无处可投宿,
你同意也好,
不同意也罢,
今晚歇你家。
恶狗可撵开,
儿女可管教。”
大魔王阿孽,
无话可回答,
站着直发愣,
想不出对策。
大英雄阿龙,
左手撵恶狗,
右手把门推,
走进妖魔洞,
强行来投宿。
到了戌时辰,
大英雄阿龙,
开口把话讲:
“大妈啊大妈,
我肚子饿了,
实在难忍受,
去烧一砣铁,
把铁烧红后,
拿来给我吃。”
大魔王阿孽,
取来一砣铁,
放入火中烧,
烧得红彤彤,
送给阿龙吃。
大英雄阿龙,
铁砣当饭吃。
铁砣才下肚,
开口又说道:
“大妈啊大妈,
我口太渴了,
渴得实难忍,
炼一炉铁水,
拿来给我喝。”
大魔王阿孽,
炼一炉铁水,
拿给阿龙喝。
大英雄阿龙,
铁水喝下肚。
大魔王阿孽,
吓出一身汗,
胆战心又惊,
毛骨都悚然,
双脚颤又抖,
忐忑心不安:
此人不寻常,
不是一般人。
越想越害怕,
气也不敢喘,
话也不敢说,
惊愕站一旁。
大英雄阿龙,
吃饱喝足后,
满脸挂笑容,
心情舒又畅,
上床把觉睡。
上床没多久,
闭眼入梦乡。
到了夜三更,
魔王的儿子,
五个小妖魔,
返回到魔洞。
几个小妖魔,
开口把话说:
“阿妈啊阿妈,
我们的家中,
有股人腥味。”
大魔王阿孽,
对儿把话说:
“我的憨儿子,
你们把人杀,
天天吃人肉,
日日喝人血,
哪能无腥味。”
五个小妖魔,
惊奇自语道:
“说来真奇怪,
数千个日子,
天天吃人肉,
未曾有腥味。”
话音还未落,
大魔王阿孽,
脸色变苍白,
小声把话说:
“儿子呀儿子,
你们还不知,
我们的家中,
来了个怪人,
他到我家时,
天已近黄昏,
不得不留宿。
他敢吃铁砣,
渴了喝铁水,
不是寻常人,
如果肇了祸,
难有好结果。
他睡在床上,
不要去惹他。”
没等话说完,
五个小魔鬼,
笑着把话说:
“顺水布鱼网,
鱼虾自投网,
该是我吃福。”
不听母劝阻,
不信母亲言,
要来吃阿龙。
大英雄阿龙,
感觉不对头,
急忙爬起来,
穿起铁铠甲,
头上戴铁盔,
双脚穿铁鞋,
肩扛铁链网,
拿着铁神鞭,
手中握铁锤,
准备战妖魔。
魔王的儿子,
一个变十个,
十个变百个,
百个变千个,
千个变万个,
手握铁链子,
高举大火把,
集合在洞口。
大英雄阿龙,
舞起大铁锤,
向左打下去,
魔兵九千九,
全部被打死;
拿起铁神鞭,
朝右打过去,
魔兵八万八,
全都被击毙。
魔王的幺儿,
看势不对头,
变一只绿鸟,
急忙往外逃,
阿龙变成鹰,
去追逐绿鸟。
魔王的幺儿,
变一对白鱼,
逃到湖里去,
阿龙变水獭,
去把白鱼追。
魔王的儿子,
变一对麂子,
逃进森林中,
阿龙变猎狗,
去追赶麂子。
魔王的儿子,
变成一窝蜂,
逃到悬崖上,
阿龙变成火,
去把蜂巢烧。
魔王的儿子,
变成一只鼠,
逃回魔洞中,
阿龙变成猫,
抓住了老鼠。
魔王的幺儿,
无法再变化,
无处可躲藏。
大英雄阿龙,
捆住小妖魔,
绑在铁柱上,
拇指上挟刑^[26]。
大魔王阿孽,
腿似蚂蚱腿,
似蛙地上爬,
磕头来求饶。
大魔王阿孽,
开口把儿骂:
“你这憨儿子,
不听我的话,
把人惹怒火;
劝你莫作恶,
你偏不听信。”
魔儿哭兮兮,
呜乎把命丧。
来到阴府里,
找阴君告状。
阴君阎罗王,
带领众阴兵,
出征人世间。
阿龙战阴兵,
单寡不敌众,
最后败下阵,
阵亡在战场。
一群阴府兵,
剖开阿龙肚,
掏出心脏来,
切割成四块,
抛到四方去。
四块心脏肉,
变成粟纳石,
变成了社石。
东南西北方,
四方的社石,
从此产生了。
阿龙的四肢,
也被砍下来,
抛丢到四方,
四棵庚菩树,
四方的社林^[27],
从此产生了。
翁阿闹住地,
本来无社林,
自从这时起,
产生了社林。
翁夺宾住地,
本来无社林,
从此以后呀,
开始有社林。
一棵庚菩树,
落在俄尼处,
俄尼的社林^[28],
从此产生了。
一棵庚菩树,
落在笃慕处,
笃阿慕后裔^[29],
就是尼苏人^[30],
尼苏的社林,
从此产生了。
世间尼苏人,
全靠庚菩树,
树佑尼苏人,
全靠粟纳石,
石佑尼苏人。
世间尼苏人,
一年一头猪,
供献庚菩树;
一岁一对鸡,
祭祀粟纳石。
今日祭社神,
祈祷财源茂。
蚂蚱食嫩草,
吃得多干净,
这一章诺依,
到此唱完了。
带银不足两,
带金不足钱,
我们几个人,
齐来唱诺依,
唱得虽不好,
福禄要回来。
别村可不顺,
我村要顺畅,
万事都顺心。
注释:
[1]祭寨神又称祭社神,是彝族各村寨每年仲春必须举办的一种集体社祭活动,其目的是祈求人丁兴旺、六畜发展、粮食丰收。寨神 (即社神) 常用椭圆形鹅卵石或顶端呈锥状的椭圆形白色石柱来表示,设在村落附近郁郁葱葱的社林中的一棵大树脚。祭祀前,要寻找来一块自然通一个大洞的石头作为女阴象征物。祭祀开始,主祭人便小心翼翼地抬起象征寨神的石头从此通洞石穿过,表示 “交配” ,以此来象征 “阴阳合,万物生” 。彝族认为寨神就是龙,并常将社祭活动称为 “祭龙” 。
[2]诺依: 音译,彝族专在喜庆节日期间唱诵的一种歌词名称。
[3]摆: 汉语方言词,意即讲。此处将 “讲”译为 “摆” ,其目的是为了在译文中体现原典籍的韵律。
[4]彝族认为天是白色,地是黑色。
[5]彝族传说人是俄龙用泥巴捏出来的,所以人类又称为俄龙人。并认为人类的进化发展经历了独眼、竖眼、横眼三个时代,俄龙时代是独眼人。
[6]彝族认为天上的星宿数量、阴府的花朵数量均与人类人口数量有着对应关系,人类死亡一人,天上就陨落一颗星,阴府则凋谢一朵花。与之相反,增加一个人,天上则增加一颗星,阴府就增开一朵花。
[7]辛翁: 音译,是天宫的一位大神。
[8]庚菩树: 庚菩,音译。在彝族各村附近的社林中,有一棵高大挺拨的大树显得格外突出,它就是社树,象征社神的石头就供奉在此树脚或深埋在树脚深洞中,庚菩树即指此树,又称龙树。
[9]朔翁: 音译,是天宫的一位大神。
[10]粟纳石: 指社林中用于象征社神的石头,一般用一个白色椭圆形鹅卵石表示,也有用两个鹅卵石表示的(均象征男性睾丸) ; 有的则是用呈椭圆形、顶端似锥状的白色石柱来表示社神(象征男具)。今云南省曲靖市落伯村的社神即是如此。
[11]彻埂兹: 音译,是统管天上各神的一位大神。
[12]依乌图: 天神名。
[13]硕者奢: 天神名。
[14]辛耄: 指辛翁。
[15]朔耄: 指朔翁。
[16]阿孽: 系作恶多端的一位大魔王,据传许多魔鬼都是她的子孙。
[17]纳铁: 古代京城名。
[18]谷窝: 指今昆明市。
[19]翁阿闹: 系东方的一个族群。
[20]翁夺宾: 系西方的一个族群。
[21]俄祁里: 系北方的一个族群。
[22]俄尼: 指今哈尼族。
[23]仆拉: 今彝族的一个支系。
[24]摆夷: 指今傣族。
[25]阿龙: 彝族父系时代初期的一位英雄。在不同支系、不同方言中均有流传,四川凉山彝族叫 “支格阿龙” ,滇西、滇南普遍称为“阿龙” 。在目前所发掘出的彝族谱系中均找不到他的名字,因此,是否真有其人,尚难定论,或许是彝族父系时代初期树立起来的一位英雄偶像。彝族认为在社林中象征社神的鹅卵石即是阿龙的心脏所变,社树即是他的四肢所变。今彝族 “祭龙” (社祭)活动祭的就是他。
[26]挟刑是彝族古代惩罚人的一种酷刑。其具体做法是用绳子将双手的拇指捆绑在一起,然后用木楔或铁楔从两指缝中钉入,以此来达到惩罚的目的。
[27]社林: 彝族各村落附近,都有一片严禁砍伐的树林,这便是社林,又叫 “神林” 、“龙树林” 等,社神即设在此树林中的一棵大树脚,社祭就在此树林中进行。彝族建立新村寨,必先立社林。
[28]今俄尼(哈尼族)也有社祭活动,各个村寨也都有自己的社林。
[29]笃阿慕: 有的译为都木或都阿木等,是彝族公认的一位祖先。
[30]尼苏: 彝族的一个支系。